昏暗的客厅里,白烟缭绕,窗外的疏冷的月光顺着玻璃爬进来,缠绕在沙发上盘腿坐着的少年身上。
烟灰缸里散落着很多烟蒂与灭掉的烟头,乐志周指尖夹着的是一支刚点燃没多久的香烟,猩红明灭。
他眼角刻着很多道皱纹,眉宇间一片灰败,向来笔直硬挺的脊背此时却如冬日弯折的枯木。
乐志周看着坐在对面的一言不发的少年,始终空缺的心脏再一次的提醒着他,这件痛苦的事实。
“里里,爸爸应该怎么办…”乐志周嘶哑低沉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闪烁细碎的眼眸落在他身上,乐志周抬手搓了把脸,厚重的呼吸声如年久失修的推拉箱沉闷窒息。
乐祎神色恹恹的看着黑暗里的男人,提不起任何力气,就连开口说话这件事情都会让他倍觉疲惫,整个人如一座精致逼真的木偶,死气沉沉。
香烟被点燃了一根又一个,烟灰缸里都堆满了灰烬,客厅里浓郁的烟味几乎要将两人吞噬掉,然而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一个只是沉默的抽烟,另外一个则是低着头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乐志周再次拿起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荡荡的,他摁灭最后一根燃尽的香烟,又沉默的盯着乐祎看了一会,才起身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一半,又将窗纱合上。
乐志周回到乐祎身边坐下。
“里里,陪爸爸说句话吧。”乐志周看着少年苍白消瘦的脸颊。
他细心养护的孩子又瘦了很多。
他试图与少年聊天以此撕开那道无形屏障,可这些都是徒劳,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明白的。
乐祎的眼睛很像他的母亲,笑容也像。
母子两人笑起来的时候,都会露出一对俏皮可爱的小虎牙,让人只是看过便在心底留下痕迹。
所以在乐祎病发的每一个时刻,对着乐祎这张神似亡妻的面容,乐志周的心脏都像是在被一把铁锈斑驳的钝刀反复拉扯,痛的他麻木,却又不得不在麻木中清醒。
客厅桌上摆放着果盘,乐祎迟钝的眨了眨眼睛,转着眼珠落在上面。
“妈妈……”
细若蚊呐的声音突然在客厅响起,是很僵硬的,如同被设定好的机械。
乐志周却从原处起身,他走到乐祎身边观察乐祎,最后的视线跟随着乐祎落在果盘里。
果盘中间摆放着一颗青梨。
清晰的视线瞬间模糊,下一秒,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乐祎柔软的发顶。
乐祎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仿佛有一部分的灵魂被迫从身体里面抽离出来,灵敏的四肢也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铁链强硬的固定。
昏暗的客厅,他先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似乎很难过,可此时此刻的乐祎却不能理解为什么。
紧接着,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柔和温雅的声音穿过混沌的记忆长河朝他袭来,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被云朵包围,窗外天光大亮,那声音沁过他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在他指尖开出透亮的花苞。
女人穿着宽松的棉质长裙坐在他身旁,她抚上乐祎指尖的花苞,花骨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我们里里长这么大了呀。
宝贝,妈妈给你削梨子吃,帮妈妈把水果刀递过来好吗?
她指尖离开的瞬间,昼夜逆转,昏暗的客厅里,乐志周看着儿子。
悬空的手突然停顿,呆滞的眼睛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可手指却分毫不差的朝着水果刀所在的方向伸去。
利刃与软肉在空气中交汇的瞬间,乐志周用力握住乐祎的手腕,绷直的手背不可控的抖动着。
“里里!”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身形一僵,乐祎迷茫的看向眼前的男人,眼睛直直定在乐志周脸上,似乎在辨认什么。
“爸爸……”
那把钝刀被一只温柔的手强硬的拔了出来,乐志周将儿子抱进怀里,安慰似的抚摸着乐祎的后背。
漆黑的瞳孔盯着窗外,一颗滚烫的透明的泪水从左眼眶划落,乐祎闭上眼睛,将脸颊埋进乐志周怀抱。
“爸爸,把我送医院吧……好不好?求求你了,爸爸……”少年悲悸颤抖的哭腔断断续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场凌迟,捅在乐志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无尽的黑色将夜空吞尽,丝毫不剩。
今夜的西禾上空竟没有一颗星星,就连那月色也被浓雾层层包裹。
嘭——
明亮刺眼的白炽灯被人打开,房间里入目皆是茫白。
病床上,少年的手和脚被绑在左右,削瘦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撕扯开来的领口之下被白纱布包裹着,随着他扭动挣扎的动作浸出血色。
推车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医生的脚步声与低声询问的声音扭曲的混成一道往大脑里钻。
一道刺目的光源射进眼睛,瞳孔迅速收缩,眼前虚影重叠。
“注射胰岛素。”
“时间是下午六点二十分……”
细针刺穿皮肉,液体注入少年身体,凝滞不前的时间被一滴苦涩透明的水滴划破。
乐祎闭上眼睛,身体猛然抽搐,身下洁白的床单扭曲的撕扯,痛苦发泄着。
他想要咬唇,却被人用手强劲的将缠着布条的木片塞进嘴巴里。
“对不起乐先生,我们没想到他会用那支笔自残,是我们的疏忽,抱歉。”
乐志周背过身,垂眸望向手中捏着的信纸,明明手腕都是因为用力而在颤抖,但手中的信纸却没有被捏皱丝毫。
[给爸爸:
今天天气很好,可惜窗口又高又小,但是我可以听到外面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如果这个时候你在我身边的话,我想当我问你,爸爸为什么冬天的麻雀(小麻雀简笔画)还能这么有活力,你肯定会告诉我一个答案,虽然那个答案是爸爸胡编乱造的,所以我还是写给你看吧。
爸爸,张医生跟我说如果顺利的话我周一就可以回家了,好想吃螺蛳粉(大碗粉简笔画)!爸爸爸爸爸爸(耶耶问号脸)写起来可真累,我可不可以下一周吃两次螺蛳粉啊?耶耶它肯定也要想死我啦!可怜的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