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不能查了。
他不能再查了。
温默是这拔舌地狱的守夜人,也是守门人。他已经守门了数十载,这个游戏的前因后果或细枝末节,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他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他也很清楚——只是看到废墟就有那样反应的沈奕,只要深入查一点,他就绝对会立刻想起更多的事情。
他已经不能呆在这里了。
沈奕很茫然地望着他,他显然不明白温默用意为何。
沈奕问他:“为什么?”
温默又比划起来:【你会想起来的。】
“想起什么?”
【之前的事。】
“我又不怕。”
温默的外套要从他头上掉下来了,沈奕伸出两手,把它拽了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地狱,这一整个游戏,的的确确是基于你跟我之间的事做出来的?”
他问问题真是直接,温默眼色一凝,不做回答。
“还真是。”沈奕说。
“……”温默无语地比划两下,【我没承认。】
“你这反应就已经承认了。”沈奕说,“要是不是,你早就大大方方地跟我比划不是了。”
温默无话可说。
明明只记得一丁点,怎么这人还是这么了解他。
他垂头叹气——温默这真是不知道在这几个小时里叹的第多少次气了,沈奕的事总是让他很头疼。
温默真是心累得不行。
【总而言之,我会把你,送出去。】他比划着,【你查下去,查出来了,查明白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为什么没好处?”
温默真是要气笑了:【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知道出什么事了呀,”沈奕扭头看看自己这“家”里,“可以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对你有什么好处?】温默比划的速度都气得快了很多,【又跟你没有关系,就是一些早就结束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前尘旧事。你早都死了,已经轮回转生了,现在你是一轮新生!知道这些干什么?你想做一辈子的噩梦吗?】
沈奕面色无措。
最后一句无声地落在空中时,沈奕露出了这般很受伤的神情。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欲言又止了几次都没发出什么声音,眼睛忽闪忽闪了几下,有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像个突然被家长骂了的、不知所措的小孩。
他这幅样子,温默心中忽然有些过意不去,突然就愧疚了起来。
温默暗暗抽了抽嘴角,别开脸,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好歹有梦可以做。”沈奕突然又说。
温默好不容易下去了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烧起来了。
他睁开眼,对上了沈奕湿漉漉的眼睛。
温默又没话说了。
“好歹有梦可以做。”沈奕很认真地又对着他说了一遍,“你现在让我回去,让我带着个这辈子都不会再想明白的问题回去,这才是要折磨我一辈子。”
温默无言。
他低下眼眸,望着沈奕身后的水洼。雨水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打着涟漪,小小的脏污水洼里,倒映着天上厚重的云。
“噩梦也没关系。”沈奕语气诚恳,“我不怕什么鬼鬼神神的,可你总得让我……”
【不是鬼。】
温默突然抬头比划了起来,打断了他。
沈奕一顿:“不是鬼?那你怕我做什么噩梦?”
【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鬼。】
【所有人都怕鬼,但所有人都是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
这话有些高深,沈奕甫一听,没明白过来,朝他歪了歪脑袋。
温默看着他。
他的血眸无力惆怅怨恨,太多太多情感在他眼中搅成一团。
回忆绕在心头。
温默想,自己如果能说话能出声,这一定会是一句语气嘶哑难掩痛苦的话,沈奕或许能听出他的沉重。
可是他无法出声,所以沈奕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沈奕还是这样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他什么都不明白。
……什么都不明白。
温默转过身,呼地化作一阵黑气,四散在雨里。
“哎等一下!”
沈奕喊了他一声,往前一抓,却又抓了个空。
沈奕在原地呆滞片刻,院子里的恶臭再一次涌了上来。他又干呕了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温默在旁边的屋顶上重新聚集,化作人形,又隐去了身形。
他看着沈奕边嫌恶地捂住鼻子,边四周看了一圈,眼珠咕噜咕噜四处乱转个不停,脑袋也前后左右地乱晃,像个突然找不着主人了的大狗。
温默心里明白,沈奕是在找他。
但沈奕找不到他的。
四处搜寻无果,沈奕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思考了会儿,转头又向屋子里走去。
他还是要查。
温默心烦意乱,突然就不想去拦他了。
爱去就去吧。
他烦躁地想。
沈奕走到树底下的躺椅边上,捏着鼻子往躺椅上看去。
他打量尸体许久,最后直起身来,一脸发愁地往屋子里去了,看起来没能分辨出躺椅上的溺死尸体究竟是谁。
尸体过于肿胀,压根看不出来五官。
沈奕走到家门前。
想到屋子里的东西,温默顿时不太放心。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沈奕正好打开那扇破烂的木门。
屋子里传出香火味,门一开,就有缥缈的烟气儿飘了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带着哭腔的低声细语从屋子里传出来。
是个女人。
沈奕用袖子捂着口鼻。听到声音,他脚步一顿,怔了片刻,才又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