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乔一和含烟也越来越相熟,几乎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乔一像蔫了的草,无精打采的,乐理知识,她是真的不会。跳舞的话,谈不上擅长,但相比之下,算是她的优势之一了。
含烟古筝弹得不错,受了九娘的夸赞。
含烟羞涩一笑,安慰道:“不要紧的。我也一样啊,我刚来时,什么也不懂,甚至我比你还要差,连字都不认识。当初受了九娘好几个月的惩罚,这才渐渐适应。”
含烟微愣,过了片刻,才轻轻道:“我学了两年,基础自是比你好。”
乔一咽了咽喉咙,心生酸涩。她望了望四周,寂寂的风在吹,她们置身于阳光之下。
第二年,乔一和含烟告别。
庭中歌舞升平,女孩子们软骨幽香,跌倒在贵人怀中。
笙歌鼎沸。
含烟便是这样被看上了。
她已十五,及笄之岁,正是含苞欲放的花季,露水含珠,惹人怜爱。
徐老爷已将近不惑之年,鬓发微白,略显老态,身体却也硬朗。
含烟粉状铺面,额间花钿红艳,一袭桃红色,衬得她越发娇艳。
她对镜补妆,咬了胭脂花片,明明是在笑,可在乔一眼中,分明是哭。她沉默着,以无声诉了苦。
“含烟,你甘愿吗?”乔一哑声,艰涩道。
含烟她想了想,不急不缓道:“其实住了这三年,我好像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有两位哥哥,大哥成亲已耗光家里的积蓄,二哥年岁渐长,成亲无望。家里穷,实在是养不起我,而为了凑够二哥成亲的银钱,他们卖了我。”
她十二被卖入刘府,今已十五矣。
她声线平缓,没有痛苦,也没有反抗:“我在清风苑的这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安逸的时光。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过上这样的生活。阿伶,你懂那种感觉吗?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期盼了。”
乔一心中悲戚,她懂。
她懂这种感觉。
饥寒交迫的那段日子,受乔军拳打脚踢的那些日子,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没有峰回路转,没有柳暗花明,有的,只是一天接着一天的无穷的绝望。
黑暗的明天,永远在降临,阳光遗落了她们这个角落。
“可是,这种期盼,”含烟轻笑,悲哀像雨雾一样,朦朦胧胧地,循着缝隙便钻,到处蔓延,“我有时又在想,真的好吗?”
“阿伶,我也不甘为妾,不甘成为取悦别人的工具。贱妾,不过是由人发卖的下场。如果可以,嫁给平民为妻,有何不可?可是我能有什么法子?我们的身契在刘武手上。刘武买我们,就是为了拉拢达官贵人。”含烟眼眶发红,叹道,“这是我们的命。”
“你,包括我,这清风阁的所有姑娘,都逃不过。我们别无选择。”
乔一知道。
从商者低贱,刘武有钱无权,于是他以财力为拉拢,以女子为桥梁,常常办宴会,进而攀附达官贵人。
酒池肉林,笙歌不尽。女子在宴会上跳舞,腰肢纤细,风情流转,余韵流风。
贵人心猿意马,若是看上了,就收入府中为妾。
这是刘武的最终目的。
不管怎样说到底,还是把命交到别人手上,任由别人发配。
她们有可能附属于任何人,却从来不属于自己。
含烟苦笑:“这长安贵人,性格各样,不过能与刘武相交,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身份越高,相对来说,待遇也会好些。”
可是,选择谁,也不是她们说了算。
“阿伶,我走了。”
她轻声道。
她笑了笑,轻轻拍着乔一的手心,在示安慰。
乔一送含烟到门口。她出不去,只能踮起脚尖,极目远眺,直到含烟的身影淡在小路尽头处,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别看了。”九娘站在她身边,“总归是去享福的。”
乔一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春去秋来,南燕北飞,桃花再开,已是新岁时。自含烟出阁后,她没再见过含烟,也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九娘不知道,刘武也不在意。
这一年,乔一十二岁。她长得很美,眼尾上挑,自有风情。
刘武很满意她,教得更多,甚至让她出清风阁,坐在阁楼上观察那些姑娘是如何取悦贵人的。纸上谈兵的风月事,知尽一切却又羞赧的青涩美,最是勾人。
那些贵人,乔一暗中观察过,大腹便便,胡须丛生,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或是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也有年轻的浪荡公子,轻佻地揽着姑娘的腰,醉卧美人怀。
她就这样学习,然后目送一位又一位及笄的姑娘离去。和她相识的姑娘多数已经换了,新的面孔继续续上。
乔一明白,刘武付诸多番心力,也许是为了等更大的机遇。
她也在等。
以色侍人者,若至年老色衰,能得几时好?
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孩子,除了依附更强者,已没有多余的选择。
乔一不愿意为妾,即使这好像是唯一的选择,她也不愿意。
娘亲的不堪历历在目,这是生活给予她的最高警示。她怎么敢?
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可是妾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若是老爷不愿意护着,只是作为取乐的工具,贱籍之身,就是任人发卖的下场。
乔一不敢想,她只知,她不要这样的结局,她不要重蹈覆辙娘亲的命运。
门第越高,龌龊事多又如何,得到的机会也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