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风大,不宜在外久留,两个时辰后回宫。”
决定去向后,霍琅直接闭目养神,不给她任何婉拒机会,侍卫阿威在窗外听令,车夫随即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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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前巷有条长街,不少小摊商贩在此地搭棚,用来兜售些蔬果与小玩意儿。
纸鸢面具,刀枪棍棒,花簪字帖,七皇子看得眼花缭乱,时不时凑上前,拿起物件好奇是什么。
途径果摊,俞沅之与卖鲜果的褐衣大娘打了个招呼,买下一布袋杨梅,她刚低头去扯荷包,身后已伸出一只手,将三倍之数的银钱,放在摊旁黑匣内。
“阿威。”
方脸侍卫闻声,立刻从她手中接过布袋,准确来说是“明抢”。
大娘爽利笑道:“霍将军,娃子听你的话,在练拳脚呢!”
喊了一声,巷子后跑出名稚童,五六岁模样,听娘如此说扬起头来满脸骄傲,霍琅伸手摸了下男孩的脑袋瓜,以示鼓励。
“你认得?”俞沅之回头问道。
“向前走。”霍琅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耳畔低语。
两人距离过近,她莫名紧张,加快脚步躲离。
街角人声鼎沸,火苗茶汤吆喝声亮,摊主手持一把尖嘴壶,足足半身长,动作干净利落,将柴火架着的八大瓷碗分别倒满,七皇子目瞪口呆,拍手叫好。
霍琅轻抬下巴示意,侍卫当即为少年买下两碗品尝。
俞沅之见七皇子兴致勃勃不愿打扰,走到旁边剑摊,环顾一圈,视线最终落在把匕首上,其刀鞘嵌着颗琥珀石。
匕首……
上辈子她也曾私藏过一把匕首,不知是用来了断徐鄞,还是了结自己。
素日连宰鸡都不敢,何谈“宰”人,但被迫上绝路时,也曾举起利器,义无反顾插向徐鄞喉咙。
然而被那人察觉,握住她的手腕,将刀甩了出去。
“你居然要杀朕?”
“是你,逼的……”
年轻帝王双眼通红,不可置信地盯住面前人,目光中有失望,困惑,痛苦,凡此种种纠葛缠绕,而俞沅之的眸中,唯有恨,她的唇间已无血色,反复喃喃“杀了你”。
御前侍卫拔刃护驾,几乎在瞬间就可以将人就地正法,但徐鄞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侧身挡在前面,向后招手,示意侍卫散去。
他想要一个答案。
为何……
还需要探究原因吗?
所有人都看不透徐鄞,误以为他是翩翩君子,仅有俞沅之晓得其狠辣心肠,寒冬腊月,她被迫跪在雪中整夜,薄饼青菜,啃了足足两年。
有身孕后,她再未见过徐鄞,直至有日下午,吃了御膳房送来的花生酥,腹痛不止,折腾一天一夜,彻底失去了那个孩子。
也好,她本就不愿与这个男人有何瓜葛,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比猛虎,毒上百倍。
那人一身龙袍,不可置信地坐在台阶上,双目空洞,反复喃喃:“你要杀我……”
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是行刺。
而那把匕首,终了带着一抹血痕,消失在视线里。
“俞沅之?”
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唤声,她猛然惊醒,后颈渗出一滴凉汗。
霍琅眉头紧皱,用手背轻靠她的额间:“困了?”
方才,是他在叫自己名字。
“没……没有。”俞沅之慌张侧开脸。
七皇子手端瓷碗,恰好撞见这幕,霍琅竟对她有不寻常的触碰,碗中茶瞬间不香了。思量片刻,他忙跑过去,伸臂拿那把宝石匕首,女子瞧它发呆,想来是心头好!
可是少年没什么银钱,左翻翻右找找,无果,遂从腰间随意扯下块玉佩递给摊主。
此玉,足可抵上百把匕首。
摊主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拒绝,七皇子却换定了它,霍琅唯有向面露难色的摊主颔首示意。
少年将茶碗交给侍卫,自己手捧匕首送到俞沅之面前,眼巴巴等收下。
众人面面相觑,她与霍琅对视一眼,犹豫半晌,尴尬接过。
七皇子眼眸微亮,嘴角按捺不住欢喜,飞速比划:你喜欢吗?
俞沅之呆呆点了下头,谈不上喜欢又或不喜欢,只是……要匕首做什么?
霍琅面无表情从两人中间穿过。
风中传来一句:“还不走?”
他在对她说,毕竟七皇子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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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仆从极少,除了几名近身侍卫,仅有位老管家与五六个小厮,难怪被世子嘲讽连蚂蚁都是公的。与罗国公府相较,霍将军府朴素多了,无亭台水榭,无繁花似锦,只有空荡荡的花园,箭场与马厩。
侍卫阿威将满布袋杨梅交给管家,老头掂掂犯了愁。
俞沅之已然平复心绪,上前解释原委,并请他带路前往膳坊。
管家更犯愁:“府内膳坊久无人往,怕是落灰过甚。”
“……”
那霍琅平日吃什么?
她转头看向男子,那人眸中浮现一丝尴尬,抬脚向正殿走去。
老管家苦着张脸:“姑娘有所不知,膳食大多是从京中酒楼买回,又或是宫中赏赐,将军说大家同享,反正就几个人……”
“既然这样,您告知我地方就是,落灰没关系,清水洒扫就好。”
老头憨憨应下,怀抱杨梅带路。
膳坊门口,俞沅之驻足不前,欲言又止。
“去偏殿书房。”
霍琅不知何时与她并肩而立,主动出谋划策,而那满头大汗,找不到膳门钥匙的老管家闻言扭过脸来,连声道谢。
她犹豫片刻,问道:“书房能打开门吗?”
霍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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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有两处书房,一处位于正殿,仅有张书案,一处位于偏殿,宽敞明亮,四周均布有长条木桌,结实牢固,书架摆满书册,但每本都极新,毫无翻阅痕迹。
俞沅之推开殿内最里面的窗子,将布袋打开,放在窗沿,杨梅颗颗鲜红饱满,圆滚似雪团,因碰撞挤压之故,少许墨紫汁水印在布上,酸甜香气独特,一股脑钻进鼻腔,萦绕不散。
小厮端来几大碗清水,依次摆放在木桌上,她将杨梅放于凉水中浸泡。
“咣当。”
门从内被关紧,本以为是七皇子坐不住,跑到这里瞧热闹,不料歪头却见霍琅一脸严肃,阔步朝她走来……
“霍……将军!”
男子不由分说至她面前,双臂撑在窗沿两侧,将她困在中间逃脱不得,两人距离顷刻拉近。
霍琅瞥了一眼水中杨梅,质问道:“因何算计七皇子?”
“我没有。”
“皇后花宴,凉亭风铃,你敢说不是故意的?为他做点心,备药散,病中日夜照料,带他出宫满足心愿,做梅子饮,你还想做什么?”
“我……”俞沅之一时竟无法否认,她的确有意为之。
男子蹙眉试探:“心存爱慕?”
“当然不是!”她立刻否认,断然摇头,声调都比先前高上许多。
霍琅沉默,俯身靠近,良久再度开口,语气稍显平静:
“为保命?”
“……”
俞沅之低垂眼眸,难言苦衷。
她要如何解释,因不愿嫁给徐鄞,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霍琅会相信吗?
“我……我其实……”
进退两难之际,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句,足矣令她瞠目结舌之语:
“那为何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