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医称殿下高热渐退,但夜里极大可能反复,即便病况平稳,也需安养几日,不得见风。
锦帘从外被掀起,在她与太医探讨汤药时,一道玄衣身影悄然踏足,轻倚在门框旁,低眸未语。
魏太医刚打算将安神散的服用之法嘱咐面前人,无意瞟到来者,顿时眸色一惊,放下手中药散,向右前跨两步,恭敬拱手问安。
俞沅之回头,微有酸肿的双目在与之对视时迅速垂下,欠身福礼。
霍琅是今日第一位入宫的大臣,距早朝还有时间,他将一幅画作送至永寿殿,“顺路”来探望有恙的七殿下。
“魏太医,七皇子如何。”他收回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转头看向殿中另一人。
“回霍将军,并无大不妥,只需好生服药,静心休养,不日即会康复。”
“太后记挂,不可大意。”
“是,下官明白。”
霍琅点了下头,魏太医当即会意,拿起木桌上几包药散,转身向内殿走去,他对霍琅十分恭顺。
男子缓步上前,站定在俞沅之眼前。
良久,她听到一声极轻弱的叹息,但在霍琅开口后,便怀疑是自己听岔了。
“要你随侍温书,不是要你来做宫女,侍奉起居。”
压低嗓音,压不住其中不悦之感,他怎么又生气了。
俞沅之默念,麻烦真多。
“事有轻重缓急,民女只是帮忙而已。”她轻声道。
“帮忙?”霍琅手臂背后,微仰头阖眼片刻,继而若无其事睁开,随意道,“回去。”
回去?
她瞪大肿胀双眸:“回哪儿?”
霍琅要将自己赶出宫!
“回鹤兰阁安寝。”
“可……可是七……”
“这里有太医,有侍女,不缺一个眼若红桃的伴书闺秀,何况孤男寡女,不成体统。”霍琅打断道。
她急切解释:“七皇子病得醒都醒过不来!”
“那又怎样?”霍琅抿唇,半晌后再道,“七皇子年纪轻轻,还未成婚。”
俞沅之怒极反笑,原来他并非担忧自己被人非议,而是担忧七皇子被传出流言,也对,她不过是个山野女子,哪里能与金尊玉贵的皇家人有所牵扯。
霍琅不由分说,走到殿门前转身而立,似乎在等她先离开。
俞沅之忍火至其身侧,也不知从何处积攒的勇气,仰头问道:“将军不上朝吗?”
男子一时怔住:“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半个时辰后。”
“如此看来,您的政务还是不够忙。”
否则哪有工夫理会这等闲事!
霍琅眼瞧着女子从他左边经过,头也不回地离开,掀开门帘的手突然有些僵硬。
她在关心他……
俞沅之的确又困又乏,回到阁中无意瞄向铜镜,那模样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脸色灰白,眼神涣散无光,双目果然肿成桃子,昨夜为保持清醒连灌六七杯浓茶,小憩不过半刻钟,竟这般沧桑。
她咣当栽倒在塌上,被子蒙过头顶,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又做梦了。
这次,梦中全都是霍琅。
身为太后阵营最具攻击力的天降奇才,孟家,罗家,二王爷府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霍琅不仅射杀皇后幼弟孟校尉,还几乎将孟氏全族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皇后的大弟弟吏部尚书,因受贿卖官,被终身监禁。
皇后的妹妹二王妃,因勾结外邦叛国之行,被施以绞刑。
皇后因意图谋夺皇位结党营私,被赐自尽。
霍琅之战绩,若出手,则必胜,并不拘泥于疆场。
虽说以旁人观,手腕过从凌厉。但朝堂之上,东风西风往来不定,此消彼长,若不将对手迫于绝路,一旦反攻,血雨腥风,终将惨不忍睹。
皇后一派并非省油的灯,对帝位虎视眈眈,数次兴风作浪,肆无忌惮。
俞沅之虽不喜皇后为人,却不止一次心生敬佩,孟皇后的魄力远超她那怯懦夫君,胆量不同凡人,敢与太后正面相抗,力挽狂澜将落魄家族兴起,纵使遗憾败北,也从未狼狈求饶。
当赐她自尽的圣旨传到寝宫时,孟皇后面不改色,挑选匕首上路,但她要求在死前,能见太后最后一面,太后闻之轻笑不语,命人将皇后带到永寿殿。
皇后被迫跪在地上,腰杆却不弯,扬起头,质问太后当年巫蛊之祸真相到底如何。
太后只赏画作,丝毫不理,皇后怔愣片刻,突然笑了,双眼蒙泪,久久不曾滴落,连念了三声好,顷刻从袖口抽出匕首,向太后刺了过去——
“啊!”
俞沅之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寝衣湿透,当手摸到被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方才心绪渐平,良久,眯起眼睛看向窗子,几缕暖阳斜映入阁。
已过晌午,居然睡了这样久。
忆起孟氏一族的结局,她定是先前神志不清,才会对霍琅加以嘲讽,那人能够将敌对派系全体送入地狱,她竟敢出言挑衅……
后悔,万分后悔。
下次,需离得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