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透过柳隙在他的肩头洒下碎金,连带着水中倒影也泛起粼粼波光,让人一时分不清是衣袂在动还是水流在晃。
“公子在瞧什么?”
程敏敏停在距离他三步之外的地方,含羞怯怯地轻声相问。
听到声音后,杏袍公子肩头微动,这才将视线从溪面收回,转而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四目相接刹那,程敏敏心头忽地一颤。
眼前的这位公子,面似冠玉,眸如点漆,眉间自带三分山岚清气,有一种脱离尘世的俊逸之美。
这般模样气度,与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蒋誉相比,竟也丝毫不逊色。
程敏敏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悸动,款步上前,盈盈福礼道:“我观此间风景甚好,就想着过来瞧瞧,没想到扰了公子的雅兴,公子……不会怪罪我吧?”
杏袍公子微微欠身,拢袖还礼道:“无妨,山水本无主,何来扰人之说?”
说罢,他眸光微转,再度望向不远处潺潺流动的溪面,薄唇轻启道:“只是此地太过清静寂寥,并不是个赏景的好地方,姑娘为何会来这里?”
他的嗓音宛若山间清泉,清冽而富有磁性,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让人难以捕捉到他的情绪。
见杏袍公子非但没有责怪她的无礼,反而还顺着她的话茬继续交谈,程敏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欣喜。
她迅速思索了片刻,随即轻声吟诵道: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此间景色,岂不正应了王右军笔下的兰亭风致?公子选择此地静坐品酒,想必也是心有所感吧。”
这是程敏敏昨晚温书时特地记下的句子。
她心里明白,那些出身名门望族的公子,无一不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的。
自己唯有这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拉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尽管她没有资格进入思齐书院求学,但在闲暇之余,也还是会鞭策自己读书习字,以免将来嫁入显赫之家,因学识浅薄而遭人轻视。
果然,在听完了程敏敏的回答后,杏袍公子持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色,“姑娘说的不错。”
说罢,他再次遥望着远处的山色,执盏又道:“只是,王右军若看到后人拘泥于效仿曲水流觞之形制,却失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胸怀,怕是免不了要再叹一声‘悲夫’吧。”
这话倒让程敏敏慌了神。
她只知《兰亭集序》是风雅之作,何曾理解过其中深意?
此刻听了杏袍公子这番话,一向机敏善言的她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为了避免冷场,她还是连忙收敛了窘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附和道:“公子所言极是,我亦有此感。”
此时,远处恰有学子击筑高歌《鹿鸣》,引得众人纷纷唱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歌声穿林渡水而来,惊飞数只白鹭,也惊扰了少女纷乱的心神。
程敏敏望着那些振翅掠过溪面的鸟影,本想借此机会再展现一番自己的才情,不料还未开口,就被杏袍公子抢了先。
“我该走了,姑娘请自便。”
话音未落,杏袍公子便拢衣起身,颔首准备告辞。
见他突然要走,程敏敏心中更添慌乱,不由自主地伸出纤纤玉手,想要扯住他的衣角以作挽留,“公子……”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道尖锐的怒斥声所打断:
“哪里来的贱人?把你的手拿开!”
此时,程敏敏的指尖堪堪触碰到杏袍公子袖口的云纹,忽听得这声厉叱,惊得手指不由一蜷。
她转头望去,只见一行手持鎏金香球的宫人分列两侧,簇拥着一位脚踏落英而来的娇客。
那人年纪与她相仿,梳着精致的双鬟望仙髻,腰间玲珑璎珞随着步履叮咚作响,行动间恍若挟着雷霆之势,正朝她所在的方向汹汹而来。
正当程敏敏愣神之际,一名身着靛青宫装的宫人已快步上前,板着脸道:“放肆,见到殿下还不速速跪迎?”
程敏敏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势?此刻乍闻宫人的呵斥,顿时吓得浑身发软,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色难掩慌乱。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远处宴席的喧嚣声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耳畔轰鸣。
放眼整座京城,能被尊称为“殿下”的少女,唯有圣上亲封的公主。
而能有如此盛大的排场,且性情如此刁蛮骄横的,想必就是圣上视为掌上明珠的长女——熙和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