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握住神乐铃的柄,将神乐铃正对小次郎的方向,缓缓抬起,而后优雅地旋转脚步,一股浅金色的灵力自神乐铃中生出,飘摇灵动,又随她的舞步翻转腾挪,汇聚成金色的浪潮,朝小次郎的方向涌去。
小次郎拔了手中足有三尺三寸的长刀,却不着急朝那浪潮劈砍穿刺,而是将刀锋向金色浪花轻柔一递,试探那浪花的反应。
金色潮水缠住了小次郎的刀锋,如万千丝线,一端连在刀上,一端系在结界的边缘,小次郎将手腕一转,那万千金线随之乱缠,被刀刃划开的几条又乱搭在一起,看得出来,若小次郎贸然劈砍,这些丝线会像蜘蛛丝一般,将他的身体牢牢裹住,再也不能动。
巫女举神乐铃在空中舞了个半圆,清越之音泠泠作响,金色浪潮探出无数根须,攀上小次郎的身体,又如一株绞杀榕,将那根须深深勒入小次郎的筋肉之中。
小次郎躯干被勒紧,两手仍握着那把长刀,保持沉默。
那藤蔓很快蔓延到他的两臂上,转着弯绞住他的两臂,马上就要蔓延到他的手腕之上。
“唔。”
他从喉咙中挤出一个混沌的音,终于发了刀。
还是不疾不徐,仿佛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地行走,他逆转刀刃,又以两臂卷开丝线与藤蔓,同拂去山道上遮眼的枝叶一样随意,巫女紧皱眉头,又轻挥神乐铃,迅速侵袭小次郎的手臂,试图打他个措手不及。
而小次郎握紧手中刀刃,全然不在意身上被勒出了多少伤痕,持续向巫女方向推进。仿佛不是他在控刀砍出生路,而是刀控制着名为“小次郎”的身体,为这把刀挥出一片自由的空间。
他不是刀下冤魂的化形,而就是刀剑本身,巫女大惊,再度挥舞神乐铃,将结界加固了几层,这样的妖怪,绝不能放他到人间去危害百姓。
而小次郎步步紧逼,很快便走到距巫女不足五尺处——而后将刀沉默地举至头顶,将要施展他生时的成名绝技,传说连天上的飞燕也能砍下的“燕返”。
巫女大为惊骇,于空中猛挥神乐铃,金色浪潮一时全部褪去,又形成一道快而狠的光刀,猛地朝小次郎胸口砍去。
呲喇——
小次郎从左肩到右腰被割出道能见白骨的伤口,鲜血喷溅而出,将那本就血迹斑斑的布袍洇成深红色,他一个踉跄往后退一步,口中吐出一口血,又面无表情挥刀猛冲过去。
“啊啊啊啊!!”
“有东西炸了!”
“跑!”
长刀一刺,爆炸声响彻整个结界,人界百姓听得安静的街市凭空响起爆炸声,纷纷尖叫逃避。
小次郎拖着伤躯随刀势冲出巫女的天罗地网,又将刀一拐,在众目睽睽中冲进了小巷拐角处,巫女紧随其后,冲到巷口,见地上空留一串血迹,便知小次郎已趁乱逃入了鬼界中。
自己的神乐铃是储存灵力的法器,而进攻的灵力越多,修筑结界的灵力就越少,因而在她聚精会神调用灵力猛砍小次郎之时,就是结界最薄弱之刻。
巫女咬牙切齿地想,这恶鬼赌赢了。
“刚刚那是鬼吧……”
“好可怕!!!他跑到哪里去了?”
“那里!怎么还站着个人?”
她听到巷外人们议论纷纷,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收拾烂摊子。
她走出小巷,躬身行了一礼,众人的目光一时间皆朝这位巫女身上看,而她面露微笑,朝惊惶的百姓轻摇起了神乐铃。
众人纷纷敛去了惊恐的表情,又转身自觉四散离去,过了今夜,没有人会知道这妖怪曾当街现身过。
巫女冷哼一声,一转身也消失在小巷里。
而以魂魄之体围观了整场恶战的竹中宗治呆立在一旁,他不知道这场战役双方具体的对决场景,但两方灵力鬼气缠斗之凶狠,以及最后小次郎突围的那一下,城门附近百姓惊恐万状的情绪皆涌进了他的头脑中,令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方是个真正的刀中鬼,那么与这刀鬼对战的,会是谁呢?
绝不会是菅原道长,竹中宗治暗自想,他师父那么厉害,不会连只恶鬼都搞不定,或许是另一个阴阳师,或是什么有法力的高僧巫女?
想到在这城中自己还有同类,竹中宗治顿生欣喜。
他已探知小次郎入城的消息,可以回去和锦袍少年禀报了,竹中宗治这样想,而后屏息凝神,再度启用五感:视、听、闻、尝、触……
他的灵魂在街市中慢慢消失,而下一瞬,入定的少年自面馆醒来,汗流浃背,大喘不止。
这时已是深夜,面馆中只剩下他们一座的客人,老板和伙计在周围穿梭不停,忙着打烊的事情。
“你……醒过来了?”锦袍少年仍坐在他对面,见他醒来,打了个哈欠发问道,“额……你看到什么了?”
他们的桌上留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朦朦胧胧,竹中宗治蹭蹭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出来。
“我看着了!”竹中宗治大喊,“那个砍人的妖怪……那个刀鬼……今天进城了!”
锦袍少年略有惊讶,却不太关心这一桩事:“还有没有别的妖怪?”
竹中宗治挠挠头:“没了……”
锦袍少年露出烦闷的表情,这显然不是他要的结果。
竹中宗治怕他收回金锭走了,忙站起身按住少年压着金锭的手,卑微道:“这个……要不我再找找……”
“天太晚了!我也得回家了,”少年翘着二郎腿,面露嘲弄之色,“哦,你明天自己来府上找我吧,我叫藤原重时——”
宗治仍按着藤原重时的手,表情可怜巴巴的。
“你这个……贪财的穷鬼!”藤原重时被少年逗笑了,只好把金锭塞到竹中宗治手里,又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这块给你,一半是赏钱一半是定金!我先走了!”
“我一定去!”竹中宗治眯起眼,讨好地笑了笑。
而后他将金锭收入荷包,拉起信长的手,起身送藤原重时出了门,又站在门口殷勤地挥手作别,像只朝人不停摇尾巴示好的小狐狸。
待藤原重时走远,织田信长引少年到店门口石阶处站着说话:“今天可发财了!想不到你真能通灵啊?”
竹中宗治叉着腰,得意地笑笑:“我厉害吧?”
织田信长勾勾嘴角,将少年搂进怀里:“当然厉害!”
“嗳,”竹中宗治伸手扣住信长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弯食指轻挠信长的手心,“晚上就该你显本事了!”
“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信长随意一笑,踮脚将下巴垫在少年的头顶,两手环了个圈,围在少年的肩上,看起来像个特大号的挂件,“等着看吧。”
竹中宗治的脸却忽然红了,他伸手轻轻打了下信长的手:“别瞎说,该走了。”
信长:?
竹中宗治牵住信长的胳膊,带他钻到小巷中,聚精会神感应着人鬼之界的薄弱处,他七拐八拐,直到一个黑漆漆的死胡同口,终于停下了脚步。
而后,他从掌心化出符咒,伸手将它贴在墙上,默念一声“现!”。
下一刻,那面墙顿时被撕裂了一个小口,宗治伸手一扯,那小口便扩大到能容人过的宽度,而竹中宗治拉住信长的手,缓步走入其中,待两人一齐消失在人界的死胡同中,那墙上的裂纹又合拢起来,看起来又是一面完好无损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