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么哭,菅原道长也不会回来看他一眼。
手上的白玉戒指像在嘲讽他的无知,大人的承诺算什么呢?只有他这样的傻子会信。他取下戒指,向路边用力一掷,那白玉戒落于覆着雪的草丛中,再也寻不见了。
眼睛又红又肿,他将头埋进怀里,整个身子缩成一个小团,不停颤抖。
橘子的气味芬芳满车,其实是香而甜的,少年却闻到一股酸涩的气味,也不知道源自哭红的鼻子,还是未熟的青橘子。
师父忽然走了,没有留下任何指引,没有留下任何预言,没有留下任何嘱托,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就这样甩开他的手,消失在风雪中。
他想到了父亲,并怀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太粘人,才把自己丢给了菅原道长,而菅原道长也觉得自己总是缠在人身边,不能成事,才抛下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父在哪里呢?他在做什么呢?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少年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覆上一个宽大的手掌。
信长摩挲着少年的头顶,揉乱了少年的发,而他心中也是乱乱的。
他之前猜想少年会又哭又闹,会直接跳下车追出数里,或者哀求他带自己找师傅去——但少年只是把自己乖乖地圈在原地,很小声地哭。
他想起离开京都的前一夜,菅原道长摩挲着梦中少年的脸蛋,朝他道:“信长君不必担心,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总会自己看开的。”
少年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看他,而信长也用温暖的手掌托住他的脸颊,又起身爬到少年身侧,将他搂进自己怀里。
“不要哭,”信长绞尽脑汁安慰他道,“脸都哭花了,多难看……”
少年泪流得更多,信长暗道糟糕,忙伸手抹少年的眼睛,又把湿热的手捂在少年冻的发红的脸上。
“别着凉了。”织田信长叹了口气。
少年抽噎不止,又打了个喷嚏,而后将头靠在信长肩膀上,闭上眼休息。
马车一路颠簸,穿过原野与河滩,在白色的雪与冰上,停着几只单脚站着的白鹭,其中一只生的很小,恐怕是才离开父母独自觅食,也不知它能不能挨过这段日子。
信长眉头微蹙,将少年搂的更紧。
“你放心,在你剿灭狐妖之前,我不会走。”织田信长低下头,悄悄与他许诺。
“我们之后去哪里?”少年心中茫然,“师父说要我捉百鬼,可是……”
“他没有同我多说,只是告诉我顺着陆路慢慢走,总能到江户城的,”信长轻嗤,“你师父老这样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少年幽幽道。
信长犹豫不决,最终点了点头,又把少年的手放到怀里捂热。
竹中宗治抽抽鼻子,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我才不哭呢,”竹中宗治小声咕哝,“他肯定算出来了,说不定现在在偷看我笑话。”
织田信长知道他心里肯定还难受,于是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哭出来也没事。”
哭的厉害的时候说不要哭,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反倒说哭出来也没事。
竹中宗治被气笑了,红着眼角看他的脸,开口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不会安慰人。”
“我都不懂你在哭什么,”织田信长挠挠头,给自己找补,“不就是自己出个远门吗,更何况还有我陪着呢。”
想要什么就能得到,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一代霸主,如何懂小孩子为什么难过?
竹中宗治又低下头,露出伤神的表情。
“额……别哭了,你长大就知道了,”信长有点尴尬,“对大人来说,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事……”
“我没当过大人,”竹中宗治撇撇嘴,“你还没当过小孩吗?你小时候别人是怎么安慰你的?”
“我小时候……才不像你一样哭哭啼啼的!”织田信长双手抱臂,有点看不起他,“我还没说呢,你这样算什么男子汉?哪有人为了这点小事哭唧唧的?”
“那你又是什么男子汉?欺负我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竹中宗治羞愤不已,抽手一拧信长的脸,“说什么大道理呢,大傻瓜!”
织田信长怒而回手,也拧住了少年的白脸蛋:“别看不起人!”
“疼!”少年带着哭腔喊道。
少年的脸又软又嫩,还浮着点婴儿肥,信长微微用力,痛得少年流下眼眶中残余的泪来,那眼泪流到信长手指边,弄湿了他的手指。
而信长忽然想看少年被自己作弄到哭哭啼啼的样子,于是又伸出一只手,将要放在少年脸边,好在少年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施法一指,将那手腕定住了。
“不许拧我的脸!”
竹中宗治呲牙,扑过去咬他空中手的大拇指,疼得信长倒吸一口冷气,怒吼道:“动不动就咬人,你是狗吗?”
“谁让你欺负我!”竹中宗治吐舌做了个鬼脸,“再这样我就把你整个身子都定住!”
信长在空中的手动弹不得,整条胳膊都发酸。他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不该心疼你个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狼!”
竹中宗治心情轻松了不少,便将头向后一仰,靠在车上休息起来。
“喂!你先给我解了法术再睡觉!”信长骂骂咧咧。
竹中宗治偏头看他,露出坏笑:“你求求我我就解。”
“我才不求!”织田信长啐了他一口。
“那我先睡了。”竹中宗治将手守在袖子里,又抱臂合眼,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你!”织田信长瞪他。
竹中宗治不应。
“醒醒啊!”织田信长拱了拱他的身子。
竹中宗治把头偏到一边。
“……算了,求求你,”织田信长胳膊酸痛难忍,眼眶也飙出泪来,“行行好行行好,您大恩大德赶紧收了神通吧!”
竹中宗治闭着眼轻笑一声,抬手在那手腕上一点,禁咒顿解。
“疼死了。”信长忙甩手腕缓解酸痛,而少年一下靠在他的肩上,要睡着了。
“小王八蛋。”
信长叹了口气,又将少年的头搬到自己大腿上,让少年曲着身子,枕着自己的双膝入睡。
而在远处,天蓝色巫女服的少女正顺着少年法力所留下的痕迹慢慢前进。
有东西。
少女侧身看向路边草丛,眉头一皱,掏出神乐铃对准法力淤积之处,默默发令,一个玉白的小物件便从草中升起,少女发现那是个白玉戒指。
少女有些警觉,猜想这是个小法器或者结界的组成部分,于是反复检查那枚戒指,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谁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要留个戒指在这里?
少女疑惑不解,但以防万一,还是将戒指收进怀里,再度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