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织田信长后退一步，心中默唤业火出来，那火焰腾地而起，一下裹住了他的身子又一瞬消散，整个身子连同火焰纹衣服便恢复成干燥整洁的状态。

少年两眼一亮，心知这是自神州妖界运来的火浣布。

日近晌午，雪渐渐转小，稀稀落落扑在地上，竹中宗治看到地上厚厚的白雪，忽然想起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好饿……”竹中宗治揉揉肚子。

菅原道长缓缓走过来，从背后拍一拍宗治的肩。

“小宗治，该吃饭了。”

竹中宗治扭头一看，看见师父换回了他那身鹤纹狩衣，正站在自己身边，朝自己温柔地笑。

回想起昨夜制服夜叉的经历，离开师父后种种艰险自不必说，如今看到师父又一身狩衣，带着笑好好站在自己身边，竹中宗治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与甜蜜交织的依恋之情，他伸出两手搂住菅原道长的腰，将头埋在菅原道长的背上，不说一句话。

“你怎么那时候才来？我等了你很久。”竹中宗治小声和师父说起悄悄话。

“我也不知道你会来。”菅原道长回。

“你骗人。你什么都能算出来，肯定猜到我会来。”竹中宗治用脸蹭蹭菅原道长的背，像是在撒娇。

菅原道长哑然失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这孩子，便将两手覆住竹中宗治环抱自己腰的手，反问道：“当时看不到师父，害不害怕？”

竹中宗治道：“不怕，我知道师父会来的。”

菅原道长叹了口气，拉着少年的手，将少年揽进怀中抱了一抱，还想问他些事情，少年的肚子却在此时咕咕叫起来，于是师徒二人相视而笑，携手向木屋前已被清扫干净，支起一片柴火堆的空地处走去。

茨木和酒吞不知从哪里打了头鹿回来，两妖正在一边处理鹿肉，猫又和雪女还没回来，小宗治猜想他们也许已钓了许多鱼，正愁如何带回去，于是自告奋勇地上前，拉着山猫妖一起去寻他们去了。

“你是我的式神，你也要跟着！”竹中宗治回头喊信长一起走。

织田信长内心不太情愿，又怕因为自己不走，竹中宗治想出什么坏点子来捉弄他，便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跟在宗治与山猫妖后头。

山猫妖在路上走走停停，时而抬头嗅嗅猫又的味道，很快便找到了猫又和雪女所在之处。

“你们终于来了。”雪女看着他们三人，淡淡开口，她整个鬼裹在一个巨大的，和她身高等高的雪人里，把自己的脸当作雪人的脸。

竹中宗治从附近地上捡起两根大小合适的树枝，上前几步插在大雪人的两边，当作雪女的“胳膊”，又朝雪女发问：“雪女姐姐，你们钓上东西了吗？”

雪女摇摇头：“不知道，我一来就钻进雪人里休息，都是猫又在钓鱼。”

竹中宗治于是和山猫妖又走到猫又身边，见它正手持钓竿，一脸严肃地盯着冰上那一片被凿开的口子看。

“猫又！你钓到——”

还不等竹中宗治的手拍上猫又的背，那妖怪就一下跳起，将鱼竿投在地上，又伸脚猛踩几下，发出恼怒的喵喵叫声，如果它的尾巴尚在，那一定是炸着毛的。

“为什么钓不到！喵！为什么！”猫又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一定是有妖怪作祟！小宗治，快把水下偷鱼的妖怪揪出来！”

竹中宗治笑笑，心道还有比咱们这一家妖怪更能闹事的吗？

他一转眼看到小河上结了冰，想起之前与小河童的承诺，便取出怀中翠绿纸人，对着河岸将缚魂帖一解，纸人的翠绿色迅速消散，又化为一张白纸，而小河童便从纸人里扑通一声掉了出来。

“哇……哇……”小河童被摔蒙了，长大鸟嘴叫了几声。

猫又见那河童脑袋顶平整如盘，心生好奇，便伸爪在它脑袋顶摸了一摸，小河童登时清醒过来，哇哇叫着抗议。

“小河童！看我把你带到哪里了。”竹中宗治笑嘻嘻地叫住小河童，并两手扶住它的脑袋，引它转向小河方向。

“哇！”小河童鸟嘴大张，回头对着宗治兴奋地跳了两下。

而后，它一扭一扭，走到河上那处凿洞的地方跪下，用鸟嘴飞快地啄了个能容自己通过的大洞，接着便跳了进去。

小宗治伫立原地，望着那冰洞出神。

“唉！这河童的脑袋顶好软，还想把它从水里拽上来再摸一摸。”猫又感慨道。

“它不喜欢被这样摸，”竹中宗治幽幽道，“最好不要强迫妖怪做它不喜欢的事情，就算它是个人人都能摸上一把的小河童。”

这话是菅原道长的教导，此刻却像是说给织田信长听的。

猫又感觉宗治的话有点道理，便不再提河童的事情，转而舔舔自己猫爪上的毛，又给山猫妖舔舔脑袋顶的毛，显然已经把山猫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小弟。

“小猫，你会不会钓鱼？”猫又问山猫妖话，“你不是什么都会吗？给我们钓两条鱼上来。”

山猫妖并不会钓鱼，心中正一阵紧张，却见冰洞处又钻出个翠绿浑圆的影子，是小河童叼着条肥硕的大鱼上来，又把鱼沿着冰面一递，将那条肥鱼滑到小宗治眼前。

河童哇哇叫了几声，又拿蹼不停拍打着水面，样子很是欢快。

“谢谢你！”竹中宗治感激道，“快回去吧，我们有这条鱼就够了——”

小河童于是心满意足地潜回水里，猫又见河童游远了，朝那肥鱼一扑，两爪将肥鱼抬起，反反复复看着那鱼的大小，越看越是满意。于是一行人得了肥鱼，欢天喜地地往回走，见茨木、酒吞和菅原道长已处理好鹿肉，又点了柴火，正在雪地里烤鹿肉吃。

“呦，猫又这回怎么真钓上鱼来了？”菅原道长见猫又手捧肥鱼，惊讶道。

小宗治走到师父跟前，将先前所历之事一一道明，菅原道长听完他话，脸上微微笑，又拉着竹中宗治在木屋走廊前坐下，分了块鹿腿肉给他。

小宗治紧挨师父坐着，眼中是京都郊外的雪景，口中细细嚼着烤好的鹿腿肉，胸口感到暖暖的。

菅原道长摸摸竹中宗治的脑袋，又见织田信长走到走廊另一端坐下，便招呼他过来，也分了块鹿肉给他吃。

“照顾好我的小徒弟。”菅原道长嘱咐道。

织田信长扯出一个笑，并不回他话，径直接过菅原道长的鹿肉吃了起来。

竹中宗治看着织田信长大口吃肉的模样，忽然有点想笑，看来这男鬼不但是色鬼，还是个饿鬼。

一行人酒足饭饱准备出发，猫又递了一半烤鱼给宗治吃，而宗治一点也吃不下了，便将烤鱼转交到信长手里，像是在借花献佛：“喏，老爷赏给你的。”

信长勾勾嘴角，接过烤鱼便吃了起来。

竹中宗治留意到信长笑起来时，那种像是要使坏的神情，脸上忽然痒痒的，便抛下信长，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跑到菅原道长身边——菅原道长正打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雪中缓缓走着。

见小徒弟红着脸跑来，菅原道长将伞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与他共撑一把伞，在雪中聊起天来。

“和信长相处得怎么样？”菅原道长问。

竹中宗治眼神游离，低声细语：“不好。”

“是吗？我看你们相处得其实不错。”菅原道长微笑道。

“其实不好。”竹中宗治又回。

菅原道长于是不问他们两个的事情，他将头一抬，细细欣赏起沿路的雪景，而宗治也跟着他抬头瞧，雪后京都的近郊银装素裹，饶有一番趣味。

他们两个于相合伞下行走，各自怀揣心事，谁也不开口说话，却都握紧了伞柄，心中期待这条路能更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