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把脉,却为难地看向周其钺,“劳烦大人将娘子的拳头松开。”
周其钺低头一看,才发现顾云昏睡中仍紧紧握着那玉坠,他试着将它抽出来,却被她越握越紧。
他无法,只好拉出她另一只手,“辛苦大夫把脉。”
府医快速喘了口气,刚才一路跑来可累坏他这把老骨头了。
见状,他也只好就这样勉强诊脉。
不一会儿,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周其钺,接着说,“顾娘子恐怕不太好。”
眼见着周其钺面色迅速沉了下去,府医硬着头皮继续说:
“前些日子娘子才得过风寒,瞧这样子还未好全,她平日里又郁结于心,还常服用些寒凉的药物,早已气血两亏。”
“此番急火攻心,顾娘子身弱,突然昏厥是难免的。”
周其钺耐着性子听完,快速开口,“本将军不要听你说这些,你只管将她治好。”
府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着张脸,“让顾娘子醒来倒是容易,身体上的病痛也是小事,难的是这心病啊。待她醒了,您多劝着她,凡事别太往心里去,心境豁达了,病自然就好了。”
说罢,看周其钺沉默不语的样子,府医也不再多言,开药方去了。
周其钺端坐着,一手放在桌子上,面色森然,抬眼看屋内剩下的二人,“说,她怎么染上风寒的?”
刘嬷嬷与春霞在他强大的气场下,咚地一声便跪倒在地。
还是刘嬷嬷先稳住心神开口:“那日您走后,老奴立马进屋伺候,顾娘子就那样蜷着,没盖被子,半边身子都凉了。老奴赶紧抱她进了浴桶,本来看着还好好的,没想到后半夜便起了高热...”
刘嬷嬷看见周其钺放在桌上的拳头越握越紧,甚至发出了嘎吱声响,连忙磕头认错,“都是老奴的疏忽,还请大人责罚!”
春霞那天只负责了换被褥,完全不知道顾云的状况,此时也连忙跟着刘嬷嬷磕头认错。
周其钺冷眼看着二人不停地磕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发话。
“这次先饶过你们,但记着,下次她若是有状况,必须及时向我通报。否则,后果就不是你们承担得起的了。”
“退下吧。”
二人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退出去了。
周其钺起身走到床边,看着没有意识却依旧眉头紧蹙的顾云,声音极轻,“郁结于心?我难道待你不好吗?”
“好吃好喝供着,给你银子,给你恩宠,还帮你寻找家人...你到底在郁郁寡欢什么?”
周其钺不知道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顾云,话语间似是不解,又有些自嘲。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没过多久,他也掀帘离开,这间屋子便彻底归于寂静了。
顾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在章淮村的日子了。
天是透蓝的,只有稀薄的几缕云。她力气很大,能当大半个男人使,夏天收完小麦,背着巨大的背篓回家,她满头大汗,却不觉得累,只觉得干劲满满。
她喜欢成功做好一件事情的感觉。
如果顺利的话,像她这样能干的女人,在村子里能找一个很好的婆家,过上很好的生活。
破败的土墙,搭起了一个矮矮的棚子,那是她往常跟着大伯爷学木工的地方。
大伯爷膝下无子,眼看着手艺快要失传,却发现了她这个木匠好手。
顾云觉得木工有趣至极,加上她心细手巧,每次的墨线都能弹得恰到好处,做出来的零部件也能对齐得分毫不差,大伯爷非常乐意教她。
其实阿爹阿娘不太喜欢她学这些东西,浪费时间,不如帮家里多干干活。
顾云也体谅阿爹阿娘,因此总是用小小的身板背起最大的重量,迈着最快的步伐,干着最多的活。
这样一来,她再去找二伯爷就不会心虚了。
心虚,她最怕心虚了,一心虚就会竭尽全力去弥补,弥补之后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她喜欢心里轻落落地活着,自在。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背着沉沉的麦子,快步往家里赶。
落日正向世间洒下它的最后一点余晖,顾云却突然被绊倒了。
背篓里的麦子撒了一地,她顾不得摔破的膝盖,急忙地把麦子往背篓里搂,却怎么也捧不完。
眼见着天快黑了,顾云焦灼地快哭出来,这些麦子还要吗?没捡完她怎么有脸回家呢...家?
她茫然抬头,却发现眼前的田地一片陌生,她回家的路呢?顾云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什么。
不行!麦子不要了,有多少算多少,她得先回家。
顾云蹲下,打算背起背篓。可奇怪的是她怎么也背不起来,明明应该比摔倒之前更轻啊!
她急得像无头苍蝇,慌乱冲走了理智,不停重复着起身看背篓和蹲下背起的动作,但越着急越没有结果,最后直接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顾云仿佛隔了一层薄膜般看着“自己”嚎啕大哭,连带着情绪好像也被隔开了,就这样在一旁冷眼看着。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那片笼罩“自己”的黑暗仿佛也在向她发出邀请——来,一起陷入这片黑暗吧...
她忍不住想撕破这层薄膜,向跌坐在地上的“自己”走去,安慰那个崩溃的小姑娘,将她带出黑暗。
可忽然,眼前的世界地动山摇,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上落下。
顾云睁眼,黑暗的梦境悄声破碎,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黑亮的眸子。
似乎,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双漂亮的凤眼染上担忧。
周其钺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