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停了脚,连忙向阿牛拱手道歉:“真是对不住,这外头风雪大,我急着回屋换衣裳,没顾得上看路,小哥莫要怪罪。”
人家态度如此恭顺,阿牛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也是我没注意,吹了风雪容易得风寒,赶紧回去吧。”
阿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与那斗笠男人点头算是问了好。
三人又彼此客套一番,这才在楼梯拐角分别。
阿牛阿马怕那些个殷勤的小厮上门打扰,再瞧见养病的臧六江,特意要了房门钥匙,只臧六江一人在屋时必然是会锁上的。
两人还在计较着臧六江的套话,全然没有发现身上的房门钥匙已然不翼而飞。
解了手,屋里的臧六江一身轻松地挪回床边,仰躺在被褥之上。
这客栈在京城也排的上名号,用的都是上好的绒褥,底下又垫了厚实的棉,松软暖和,叫人一躺下便昏昏沉沉地犯起困来。
只是搂着余淮水睡了月余,床上空空荡荡的,臧六江睡不踏实。
房门发出一声轻响,臧六江没动,支着腿仰卧在被褥中,像是睡沉了,徐徐的冷风刮过床帐,他却依旧合着眼,连气息都平稳下来。
屋里静的只有床脚炭盆燃烧时的噼啪爆响,仿佛刚刚的门板轻响只是错觉。
空气中像是有无数蛛网挂连,织出一片无事的假象,在某个炭火爆开迸溅火星的瞬间,燃起一片熊熊火焰。
臧六江猛然伸腿勾起那铜架上的炭盆,高腿一扬,亮着火光的铜盆轰然砸在床边一立着的人影后身,炭火纷飞,铺了满地满床。
臧六江弯身一避,利落地翻滚下床,鞋底碾过散落的炭火带起点点火星,一声刀鸣,床边悬挂的一柄长刀出鞘,被臧六江攥着发出冷冷寒光垂在身侧。
事发突然,床边那人影却反应极快,炭火扑来却只烧了他后背衣裳,声音大雨点小,留下一片黑灰。
“哟。”臧六江目光上下一巡,心里有了个大概,一咧白牙带着些狠劲儿地开了口:“现在的毛贼上门偷盗,都打扮的这么正经?”
头戴斗笠的男人沉着脸,他手中是一把倒握的短刃匕首,那是一个能够发力捅人的姿势,他哪是什么毛贼,分明是来取臧六江性命的。
“求财还是劫色?事先告诉你,劫色不行,我有家室。”臧六江手腕轻转,手中长刀反出一刀冷光,缓慢地滑过对面男人阴沉的面皮。
“这个关头,你还有心思打趣儿?”当啷一声响,匕首被掷在地上,斗笠男人从后腰抽出两把长刀,露出一个阴狠的笑。
“有人要你的命,脖子伸来我给你个痛快。”
满地的炭火受了凉,冷却成了一地黑灰,两人不动声色地挪了脚,鞋底发出一片炭石摩擦的伸吟。
“不久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臧六江甩了甩有些旧伤作痛的手臂,脸上却始终没有一丝怯意,他像一匹落了单的狼王,越是险越要疯。
“可惜,他们留在山上喂狼了。”
“我总觉得不对。”
阿牛端着两大食盘的饭菜走在前头,臧六江胃口大,这些光是他一人吃了都不够。
听阿马开口,阿牛有些疑惑地回头去看:“你还在想刚刚套话的事?我以后少说话就是了,你也太能啰嗦了...”
“不是那事。”
阿马抱着一箩热气腾腾的馒头,却知觉一股寒意爬上了身:“刚刚那人说自己在外头吹了风雪,可他那斗笠干燥挺实,都能划破你的脸,不像是落过雪。”
“你与他擦身而过时,可见他身上有雪水?”
“...没有。”阿牛蹙起眉头来,他也察觉到一丝异样,可单凭一身干燥的衣裳,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
“也许是他在大堂烘干了,人家只说要回去换衣裳,又没说...”话到此处,阿牛突然也变了脸色。
他们来客栈时,三层还有零星的客人,可后来他们寻了个小姐刁蛮的借口,是将这整层三楼包了的。
可刚刚他们与那男人在二楼撞上,他却没有拐进二楼客房,直直地往三楼去了。
“不对,阿马!要出事!”
两人顾不上手中饭菜,一步三阶地向楼上冲去,眼下是冬日,客栈没有开窗通风的规矩,上了三楼,阿牛阿马便闻到了一丝药肆里时常相伴的气味——血腥味。
“完了,完了阿马...”
阿牛吓得面如土色,他们的那间客房房门大敞,里头安安静静,八成真是如猜想的那般,那斗笠男人摸进了房,把臧六江那匪人给宰了。
“咱们是不是又闯祸了... ”
“...说,说不准还有一口气,咱们...去看看。”
阿马也是吓得不轻,可他到底比阿牛要冷静些,伸手过去捏了一把阿牛的手臂,率先向门前走去。
“阿马,别去,那杀人的万一还没走可怎么...”
“哎!”
门里突然探出一人的脑袋来,阿马离得近,三魂七魄都被吓得飞走了一半,脚一软便跌在地上,阿牛也被吓得大叫一声,后襟瞬间就被冷汗打了个净湿。
臧六江脸上挂着一丝飞溅的血,他抬手一揩又下意识去摸自己耳边的那只金圈,摸空了才想起那金圈现在在另个人的人头上戴着,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你俩会医病吗,进来给他瞧瞧,腿还能不能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