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开始写作了,不再像无望的哲学家空洞地看着这个世界,所罗门说得对,秩序并不是依靠钻研而实现的,不应该忘记,它生长于大地上。
“我要开始写作了,我不会再写确定性和理性,不想再讨论事情是否合理了。那些所谓的正确,不过是来自于专横的臆测和抽象而投机的推断。我会承认我在选择上的过错,也会包容你的失误。”
生灵神殿赐福的眼睛里充斥灵性,玻璃做的眼睛里同样满溢生机,在只有她们能够体会的时间里,不需要用静默者之仪也能传达心意。
露西亚开始动笔。她点上蜡烛,看着不再鲜艳的玫瑰花沉思,缓慢地写下第一句话,接着,空白的虚无的黑洞被填补,逐渐地,笔灵动起来,她左手撑着头,右手撰写书籍大纲,内容从深海浮现上来,她想写不那么容易读懂的童话故事,把所有信息藏在光鲜靓丽的语言下。比起赤裸裸的宣泄和剖析,她觉得,这种表达方式更适合玛蒂尔达·怀特。
伊格内修斯为她找回自己的语言感到高兴,她破例同他梳理新作的脉络,睡前故事般的瑰丽叙事减轻他眉间压抑的疲惫,同时,他也明白她在责备些什么。
“我想要重建。”露西亚说,“但是想要重建,就要知道它曾经是怎么设计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什么困扰着它。乔治娅的问题的确没有人性,但我想我们都没经受过奥格斯特大人的苦难,不会因为简单的几句话而崩溃。”
“你想要为我做心理辅导或心理建设吗?”伊格内修斯问。
露西亚点点头,“玛蒂尔达给了我启发。”
“那你也愿意为我写个这样的故事吗?”
“你太复杂了,以我的能力完全无法书写。”她的话里带着刺,“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别人把目光集中在你身上。”
伊格内修斯没有生气,“那么,我的心理医生小姐,自我启发之流派的活跃成员,你想要从哪里开始谈论我?最早的记忆还是最深刻的回忆。”
“那就说说你最早的记忆吧。”露西亚从书写盒里抽出一张纸。
“六岁。”他对她想要了解他而感到欣喜,“格雷沙姆教我下棋,我把棋子全部摆乱,被他用板子打了。”
“为什么?”她正坐起来。
“我觉得自己没错,要打乱局面才能迎来胜利。这是合格的回答吗?”
露西亚说:“我放弃评估正确和错误那套。在童年时期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躺在树上用佩剑把星星连接在一起。”
“在海岛上时呢?”
“你爬上高塔的脚步声很轻盈,站在夕阳下很美,我以为你是我寂寞所产生的幻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时候。”她补充道,“而且我的长相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值得让人记住的地方。”
“露西亚,我神志清醒,可以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我知道了。”她把纸笔放下,坐到他身边。
他摸着她的头发说:“每次你对我做了坏事,就喜欢跟我亲近。”
“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什么也不了解又理直气壮。对周围的所有人而言,我都是个局外人,从来没有融入进去,无法亲身体会。”
“你又在傲慢地想要承担和了解别人的罪孽了,那好吧。”他看似退了一步,“我学习怎么和阴影相处,如何在黑暗中分辨夜色,直到在黑暗中也能躲避障碍,拿到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话,不是很容易被阳光灼伤吗?面对光的时候还敢走过去吗?人类本就是依靠火与光生活的,才会在光亮起时觉得安全。”露西亚话锋一转,蓝绿色的双眼看向他,“可是,你好像也没被阳光灼伤过。”
伊格内修斯再次看向太阳的戒指,“当然被灼伤过。新伤覆盖旧伤的时候,我才既不畏惧阳光,也不害怕黑夜。”
“好吧。”露西亚摆手,把书写盒放下,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侧身看他。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若即若离,自己对生命的思考,自己对爱与恨的挣扎,会一次次加重他的爱和占有欲,一次次让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不想再思考了,但被关在这里很难不思考。”
“你没有做出承诺,我也无法给出你自由的承诺。但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又开始写作了,我们的生活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还不用被人打扰。”
“你不觉得叫一个事业心很强,又无法生育的女人,待在家里看自己的男人步步高升,是很残酷的事吗?”
“我没穿那些衣服来见你。”
“但这是事实。事实就是你在用你的方式做出正确的决断时,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无法做。你可以摧毁但我无法重建。”
“我会有很长的一段休息时间,你不用去思考这些问题。”
露西亚冷笑,把他额前的头发别在耳朵旁,“你批评乔治娅没有人性可言,你自己也没多少人性呢,伊格内修斯·坎贝尔。”
他牵住她的手,“你又好到哪里去?露西亚·戴维德,我的引路人、我的伴侣、我的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