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内修斯再次陷入梦魇,这次换做露西亚守候他。他像个孩子一样,紧张地翻动身体,皱着眉头却不愿意把眼睛睁开。于是露西亚再也无法顾及他人的目光,上床抱着他睡觉。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他会说自己装着装着就睡着了,被她的气息环绕时,他终于变得安静些,眉头舒展开。她陪着他睡到第二天午后,才终于从梦中得救。
不过,家长们的质问是逃不过的。
“所以,你们谁能跟我交代,昨晚发生了什么。”格雷沙姆和翠丝特正襟危坐。
伊格内修斯僵持着不愿多说,露西亚问:“莎拉·庞加莱是谁?”
“时间魔女。你们遇到佩雷格林娜·巴托里了?”格雷沙姆立即反应。
露西亚不顾伊格内修斯,将昨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格雷沙姆难以置信道:“伊格内修斯,这和你说的不一样,你说断联是为了学习和人打交道,结果,你根本是在给你父亲守秘?”
“我没有要给他保守秘密的意思。”
“但我竟然不知道克伦威尔·坎贝尔和魔女勾结在一起了?难怪诺斯韦德公爵选择回北方。”
伊格内修斯说:“我要怎么告诉老师您?坎贝尔家的树木已经完全坏死,再无生长可能。就算您知道,也会落得和诺斯韦德公爵一样的下场。”
“如果我知道他当初把你送到海岛是为了稳定魔女,一定不会让他把你带走。”
翠丝特听到这,伤心地流下眼泪来,她用手帕擦拭着,用尽量清晰的语调说:“你跟了我们八九年,他们说着是他们的骨肉,就把你从我们身边带走了,我以为他们真的爱你,真的想好好培养你们兄弟……”
“森都尼亚大会也在腐烂。我们都已经看到征兆了,斯科特就是例子,他已经逃去加斯科涅。”
他说的是皮姆的前主人,听到这个名字时,皮姆不由得在笼子里上窜下跳,露西亚连忙过去把笼子打开安抚它。
格雷沙姆把脸埋进手掌,“这就是您给我的预兆吗,我恐怕难以解决。”
“我能够解决。”伊格内修斯说,“如果老师您愿意支持我做森都尼亚大会的下届主持者,我能够挽回局势。”
“但你要怎么做?现在魔法师们对非魔法使用者的排斥极端严重,你也要像你父亲那样,突然之间公开魔法师身份吗?”
“我不会公开,我只需要支持。如果您愿意继续信任我。早在见到佩雷格林娜·巴托里时,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需要做出决断,以免魔法师走向末路。”他的眼睛里透露着对权力的野心和坚定的意志力。
“伊格内修斯,这太沉重了……”格雷沙姆转向翠丝特,“翠丝特,你先带着露西亚出去吧。”
她们在游廊里等待,露西亚带皮姆沿地板的线条踱步,她清楚,那不是她能涉足的领域,无论是魔法,或仅仅是他和佩雷格林娜,她都无法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她来得太晚,晚到他已经成了莎拉·庞加莱和佩雷格林娜·巴托里抢夺的棋子,晚到连格雷沙姆都在感叹时间催人,晚到翠丝特的眼泪如溢出的时水,流淌在时间的荒野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时机会认为现在是合适的时候。
晚间,伊格内修斯亲吻她的额头,希望她不要多想,她答应他的请求,承诺绝对不会因为魔女的琐事而不再爱他。
露西亚在他耳边说:“我更庆幸你知道我不是她们的人。我害怕你清醒后质问我为什么会和她们扯上关系。”
“我曾经怀疑过,所以才会更加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能解决好一切,只是需要时间。”
她相信他的话,在亲吻中,对未来的担忧与恐惧消散,无论是黑夜还是时间,都无法将他们的灵魂分开。她隐约体会到他的事业,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训练她的剑术和骑术,面对危险爆发出的自保能力使她不再畏惧他所要面对的,她能成长,直到可以独立抵抗,不叫他担忧。
秋分已过,意味着全新的一季将要开始,花朵将陆续枯萎,把自己藏进土壤里,等待托举太阳的天兽重生,树叶慢慢变黄,落在地上与泥巴融为一体。旧的事物开始死去,而新的事物将要开始寻求生的契机。
从梵高平原离开后,他们径直去了王都,格雷沙姆·所罗门终于决心再次参加12月的森都尼亚大会,因此也在王都短租,伊格内修斯常去他那里给他整理资讯。
蓝桉树街的独栋别墅隐匿在层层叠叠的树枝下,在繁叶簇影的拥护中,小猎鹰也有一片栖息之地。这里虽然不似岛上那么静谧,也不像梵高平原那么充满活力,但就像某次遥远的回忆,被树叶过滤过的圆形阳光斑驳地萦绕在记忆深处,宛若蜜糖般滴落,在如梦似幻的夜晚里闪烁。
整理信件时,露西亚才意识到原来在梵高平原待了那么久,久到信件都堆积成山,爬上密密麻麻的时光。粗略看了眼,所有信件中,还是有着尼德兰大学标志的信最让她期待:阿诺德·斯宾塞建议她去尼德兰大学和他资助的儿童福利院看看。
他已经开始寻求和心理学家的合作,得知露西亚决定在王都居住一段时间,将福利院的邀请函给她,同时请她参加10月13日的顾问会议。
在前往儿童福利院后,她先是去尼德兰大学和斯宾塞先生交谈一番,斯宾塞先生对她的观点十分感兴趣,任聘她为自己的助手,碍于已经和伊格内修斯签订为期两年的合同,她只能将其作为兼职出入于尼德兰大学,也就意味着没有升职空间,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她开始着手准备顾问会议。在顾问会议上,要面对的不仅是教育学家,还有心理学家,以及家长与学生本身。好在在梵高平原时,她也没忘记读书,可以依靠知识储备弥补经验的不足。看见这次要面谈的学生只比伊格内修斯小两岁,她才想起,原来按照普通人的正常成长路径,青少年的心理应该更为幼稚,不会像他一样透支和压抑天性,逼迫自己成长。
顾问会议结束后,恰巧碰上伊格内修斯提着两捆信件回家,见她难掩疲惫,打趣道:“这就是身兼数职的痛苦,还没从老师的角色里脱离出来,你就要变成F先生了。”
“F的事情休息日再说吧。哎,我再也不催促喜欢的作家快继续往下写了。”露西亚窝进沙发,手里依旧抱着会议资料。
他已经开始拆另一捆信件了,依旧分神问她:“今天的会议怎么样?”
“有心理学家在场效果果然好很多,我做了许多笔记,但是对方的母亲觉得我太年轻会带坏孩子。”
“你又不算他的任教老师。”
“对啊,我只是作为斯宾塞教授的助手在场补充了几点疑问,斯宾塞教授也不算他的负责老师,他的负责老师明明也在场,他母亲却一直冲我发火,质疑我的存在。”露西亚不由得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
之后,她看向伊格内修斯,突然想起,“我对她说,请放心,我不想接触思想幼稚的小朋友,您当着他的面指摘我,只会助长他对异性的不合理想法。”
她把笔记本盖在脑袋上,“你太成熟了,我都忘记你和他年龄一般大了。”
“不要把我当小孩,露西亚,我不是被妈妈宠溺得以为所有东西都该围着我转的好孩子。”
“没有把你当小孩。唉,还不如去福利院和孩子们打交道呢。”
伊格内修斯突然问起,“阿诺德资助的那家儿童福利院,是在他名义下的吗?”
“不是,是巴特侯爵的福利项目。那个侯爵是魔法师,一直在做这些事,不过,身为魔法师他没有太多精力管理,斯宾塞就以尼德兰大学的名义把它接管过来,当成研究项目。”
“伊伦西·巴特?他算为数不多的在人类社会中找到自己位置的魔法师。可惜,长久的社会资助也拖得他疲惫不堪,都没有时间和金钱参加魔法师的集会。”
“他太关注孩子了,光是在王都,就建立了两所福利院和一家教管院,现在他的精力几乎全在教管院那边,我向斯宾塞问起过,他说即使是女性心灵魔法师都不想去那里。”
“他自己就是心灵系魔法师,是心灵炼金会的一员,雷安德·诺斯韦德死后,他开始着手于世俗工作。我倒是打算去他的教管院看看。”
想起那天听到的他和格雷沙姆的话,露西亚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尽管目的不纯,但如果是在做生命延续有益的事,那就和她有着相同的目标,“为什么不和我先去福利院看看呢?我觉得让你差不多大的人面对你,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麻烦露西亚小姐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