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内修斯已经拿起茶杯,打断她:“你要加糖的话,直接拿方糖就行。”
露西亚的目光难免被他吸引到叠成塔状的方糖上,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时伊格内修斯又说:“你对本质主义的看法呢?”
“太僵了。”露西亚脱口而出,“它把固定的特性和本质作为永恒普遍的元素,归于特定的文学艺术形象,于是忽略了人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事物也是在不断发展的。以此作为评价文字好坏的依据,难免束缚文学理论研究的自我反思能力和创新能力,更何况是文学创作。事实上,不止我这么想,即使是大学里的教授也是这么觉得。”她听过太多奥列弗教授对这本书的批评,说到这里立即对答如流。
“那你为什么要上大学还要学习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她恨不得把礼仪理性全部抛去,冲他翻个白眼,大学制度都是他们这种人建立的,还要反过来问别人为什么辛辛苦苦考大学,“因为可以让眼界更为开阔,接触到我原本无法接触到的东西,接触到在这个时代前端做文学理论研究的人。”
“但是?”
露西亚的思路再次被打断,看着他疑惑道:“什么但是?”
伊格内修斯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但又面带笑容重复道:“你刚刚说文字是为了传达各自的思想,但是什么?”
露西亚明白了,他完全是在恶作剧,不停打断她的思路好叫她无话可说。
“但是你连政客和作家、知识与实践、创作与恶作剧都分不清。”她轻蔑地说。
“愿闻其详。”
“作家永远都是孩子,而政客只是一群无聊的大人,脑子里根本没有紫红色的雾霭,也没有闪电般从意识深处迸发的画面。”露西亚突然觉得此时的比喻依旧词不达意,看着伊格内修斯冷淡的双眼,急切地想要寻找一种与他产生共鸣的方式。“谈论文字,所寻求的并不是给出一个标准答案或者处世真理,而是去给出和实践一种摆脱一切去追寻最高等级的爱与自由的方式。即使撇开那些被评论家们引为噱头的东西不说,他也保持着自己作为作家的使命。”
伊格内修斯不为所动,依旧以怀疑论者的态度怀疑她所说的一切,“爱?和自由?你又怎么定义这两种东西?每天都有人相爱,也有人把爱人抛弃,借着爱的名义合理化自己的冲动,你所追求的就是这样丑恶病态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追求这两种东西也是在追求美。人应该永远追求美,为爱情献上心头血的夜莺是美的,将自身献给众生的王子肖像是美的,追求不朽诗篇的作家是美的。”
“多么唯美主义的宣言。”伊格内修斯的语气近乎打趣。
露西亚毫不在意地说:“当然。如果我确实爱着一个人,那么我也爱着其他人,爱着世界,爱生活。至于你,我想你体会不到。”
“从见面开始,你就在否认我对情感的感受能力。”伊格内修斯完全不生气,她也知道他受的指摘比她所批评得更多,也意识到,自己终究没能逃过流言蜚语带来的偏见。
“那是因为你所表现出的是这样。”露西亚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番话,他们不过才相处两天,又什么可以观察到的呢,可是,为了体现自己的确正在尽力了解他,她只能把误解的罪责推过去,“尽管我想要和你说明,但你始终油盐不进。”
“是吗?但你不觉得谈论这些很无聊?一直以来都有人给出答案,可从没有人真正解决。你似乎忽略了,文章都是作者安排好的,永远都能找到出路。”
她感到自己有点招架不住,总觉得他们在说的根本不是同一种事物,但她很难使他的思想与自己同调,她产生了一种想把自己头发揉得一团糟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你当然可以不认同我的想法,就像我也看不到你眼中的世界的模样。”她尝试冷静下来,“”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爱与悲、理性与渴望,故事没有固定的模式,作家也总是遭致批判,但我能够选择,选择我应当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这时,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来此,不是为了魔女的意志,而是以神殿之名重申秩序与光明,“我来此,是为了告诉你,人生有很多选择,学习文学不是为了让自己更聪明,而是为了选择让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不错的宣言。”他依旧挂着冷淡的笑容,“但谁也不知道你说这番话是发自内心,还是他人借你的口行骗。”
“真心是给自己看的,我拒绝为此证明什么。如果你想我走的话,那现在就赶我走然后……”
“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她站起来,做好了不顾一切,一定要说出这番话并全身而退的觉悟,“然后叫坎贝尔公爵再给你物色一个新的宠物,一个完全屈服于你诡辩,认同你思想,无论你做什么都给予你支持的美丽善良和蔼可亲的年轻老师。”
她一溜烟逃走,就连沉重的门扉也没能留住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