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换了旁人,不拘是多亲近的人,太子都会立时警戒三分。
但如今从怀瑜口中说来,别说戒心了,此刻,他只觉得种种温言萦绕耳畔,恍如清泉入心,抚慰伤痛。
鬼使神差地,太子委屈控诉。
“修瑾,今日在御书房中议事,父皇他无端地斥责我,他还打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明明他以前都舍不得我受伤的。”
怀瑜瞳孔颤动,不由得倾身去寻他伤在何处。
将太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细细打量了遍,也没看出他伤在哪里了。
还在怀疑是不是内伤的时候,却猛地想起白日里方宁禀报的——景明帝于御书房当众斥责太子书写有误,盛怒下将奏折扔到了太子身上,借机将招待东楚来使的事交给了五皇子。
或许太子方才指的就是方宁禀报之事?
其实接待使臣之事本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当时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若是太子受了什么伤方宁一定是会向他禀报的。
至于被景明帝斥责之事,近年来也早有景明帝对太子不满的苗头了,故而时有发生,虽然这次像‘书写有误’这样的理由着实可笑了些,但也不过是个随意找的借口罢了。
只是现下听太子如此说,确实,从前从未听说过景明帝有对太子动手过,盛怒之时连个茶杯都没在太子面前摔过。
就连四年前太子欲在御书房外跪求景明帝饶恕元大儒的大不敬之罪那回,据说太子的膝盖不过将将挨到那冰凉的地砖,景明帝身边的大太监华茂就将人扶了进去。
如此殊宠,倒是怪不得从前天下人都知——西秦太子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西秦皇帝。
自然,太子自小的品行也无愧于此,端的是令人心折,哪怕从前他因父亲之事迁怒于太子,也从未怀疑过他会是一个不同于景明帝的好君主。
这边,怀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那边,太子本来见怀瑜着急的想要到自己身边时,还在暗自欣喜,却见他忽然顿住,等了片刻也没有言语。
太子瘪嘴,挪开粘在怀瑜身上的视线,略带哽咽。
“......修瑾,我并非软弱之人,只是,他是我阿耶啊,自幼抚养我长大的父亲,我只是一时......意难平而已。”
“你应当明白的,修瑾。”
最后一句话极轻,于怀瑜而言却不吝于滚雷,将他从思绪中惊回。
怀瑜似是徒然失力,扶着案几轻轻坐回,眼神复杂地看着太子那委屈别扭,头发丝都在散发着‘快来哄我’的模样。
蹙眉闭目,紧咬一口颊内软肉,重重吞咽一回。
旋即舒展眉眼,垂眸以观杯中酒液涟漪,羽睫晕染烛光遮尽眼中意味,落寞叹息。
“是,我怎么会不懂呢,乌鸦反哺、羔羊跪乳,那个幼童的心中不是将阿耶视作英雄榜样。”
是,我明白,可我不想懂,是他杀了我父亲啊,只是这与你无关。
“只是泰清,你也要明白,皇上并非只是你的父亲,他还是皇帝,总是有许多考量的。”
虽然我不该强求,但你能不能别那么渴望父爱。
“不过泰清,除了阿娘和阿舒,我最牵挂的就是你了,不论前路如何,我总是愿意陪着你的,今日你能将心中苦闷倾诉,我很开心,能共享喜悦苦楚,这才是好友。”
所以,我能取代你父亲在你心里的地位吗?
太子方才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不已了,自己怎能用修瑾的父亲去让他与自己感同身受呢。
只是赌着一口气,仍是不肯去看他。
待怀瑜那低落的声音一出,更是叫他心中懊恼。
暗自窥探怀瑜的神情,见他垂眸失落,脆弱的模样直让人想去好好安慰一番。
太子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太子坐到怀瑜身边,展臂揽住怀瑜的肩膀,拍了拍。
“修瑾,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如你说的,你还有姨母、妹妹和我。”
“方才是我不好,勾的你伤心了,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就应该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你若是难过也该直接说出来才是,我不想你不开心还要来安慰我。”
果然如暖阳一般,怀瑜不禁莞尔,抬手往太子的胸膛捶了一下。
“谁安慰你了,我还要说你呢,这天下哪个做儿子的没被阿耶打过,我小时候还是在军营里摔摔打打长大的,没少被我阿耶揍,就你矫情。”
说完拿过酒杯斟满,把其中一个递给太子,主动举杯与太子相碰。
“来,今晚不醉不归,嗯,醉了也不归,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今夜且陪你发一回酒疯。”
“好,干杯。”
两人举杯对饮,一杯接一杯,一个赛一个的能喝。
兴致上来,太子和怀瑜划拳,怀瑜输了被太子罚着弹了几首琴曲,弹的时候太子也不放过他,就站在对面边听边给怀瑜灌酒,你一杯我一杯的。
酒意浓时,太子击杯奏乐、放声高歌,怀瑜提着酒壶,学了一段从前看郑怀舒跳过的舞。
虽然人好看,身段也好,不管怎么跳成什么样都是好看的,只是怀瑜终究是筋骨太硬了,跳的不伦不类的。
太子倒是看得很开心,歌声愈发悠扬。
待到兴尽之后,醉意上头,二人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进入里间,天旋地转、目眩神晕地跌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