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外,稀薄的晨光将汉白玉阶级照亮,宋淮独立阑干前,微微仰头,望见朝阳红晕自太和门飞扬的檐角后漫散开来。即使不刻意去听,大臣们那些恭维的话,还是落进了耳中。
“恭喜恭喜啊,宁侯爷……”
“……明年这时候,你家宁洵该在宫里伴驾了吧……”
镇远侯宁峥甫一现身,就被朝臣们团团围住,全都向他行礼道喜,宁峥口中说着慎言慎言,但唇角还是带出点笑意。
不多时,在户部任左侍郎的谢纭步上玉阶,照样受到群臣礼遇。
谢纭含笑作揖,“众位大人莫要取笑了,殿下哪里看得上我家九仪……”
有和谢纭关系好的大臣便道:“老谢你就别谦虚了,九仪近来时常进宫伴驾,上回在行宫打马球,还单独赏了他球杆,殿下若不是真心喜爱九仪,怎会如此区别对待?”
“就是,等殿下和世子大婚后,就接九仪和宁家那小子进宫了……”
碧空如洗,几缕薄絮浮在远天,宋淮手指攥紧,向殿廊下走去,那里几乎没有人。
不多时,殿门洞开,汪公公宣唱声传来,朝们依品列队,鱼贯入殿。
下朝后,宋淮去御书房批奏折,在御案后落座时,垂眸望着身旁垫了梅花纹软锦的圈椅。
沈兴瞧着宋淮久久不动,忙解释道:“殿下年幼,上朝又起得早,这时候回去广扬殿补眠去了。”
宋淮沉默着坐下来,如往常一样,从堆积似小山的奏折上,拿过一本来看。
扶摇下朝后,换下袍服,净面洗手,舒舒服服滚到床上,心大的继续睡回笼觉。
巳正时,扶摇醒了,想到今日要写的一篇小字,赖在床上哼唧了会儿,这才起来去御书房。
扶摇进屋时,宋淮照例起身向她行礼。
扶摇掩着唇,无声打了个哈欠,任汪公公帮她脱下狐氅,一面走一面道:“抱歉,我来迟了。”
宋淮垂着眼帘,“无妨。”
扶摇行至御案后,在自己椅子上坐下,等了片刻,余光却瞥见少傅将他的椅子往旁边提了提,两人之间空出一个身位。
扶摇:“……”
离她这么远做什么?
扶摇望着宋淮,莫名道:“少傅,你怎么了?”
宋淮坐下来,只默默看奏折。
扶摇:“……”
“你生气了?”
她的手肘撑在圈椅扶手上,侧身靠向宋淮这边,歪着脑袋看他,“上朝起得太早了嘛,方才浅浅补了个眠,这不就来批折子写小字了?”
扶摇以为,是她来晚了,少傅才不高兴的。
宋淮面色冷峻,目光始终落在折子上,淡淡“嗯”了声,留给扶摇一张清冷的侧脸。
扶摇不禁蹙眉,眸光一转,看向沈兴,却见他轻轻摇头,表示不知道。于是,扶摇的那弯黛眉,蹙得更紧了。
“对了少傅,你怎么还不成婚?喜欢哪家闺秀?我让父皇下旨为你赐婚。”
扶摇绞尽脑汁制造话题,极力拉拢宋淮。
本以为这话能缓和气氛,让少傅畅言自己的择妻喜好,却怎么感觉他身上嗖嗖放冷箭。
宋淮捏紧手中奏折,声音冷淡:“殿下,批折子罢。”
扶摇:“……”
她哪里惹到他了?今日怎么这样奇怪!
扶摇回身坐正,执笔开始写小字,心中漫天漫地想着宋淮,除了在林中惊马,两人被困山凹的那次,总感觉自己与他隔了一层,特别是今日,更是疏离。
扶摇暗叹,还是表哥让人好懂一些。然而片刻后,她又想,表哥的心思也难猜了,不然为何让自己找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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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安安生生在御书房呆了一日,第二日写了小字,就借口太妃寻她,泥鳅似的溜走了。
广扬殿里,扶摇斜靠在软炕上,问立在地上的宁洵,“这每天行酒令投壶的,也没意思,要不咱们出宫玩去。”
宁洵在京城王孙里,是很会玩乐的那一挂纨绔子弟,可他哪敢带扶摇出宫啊,上回殿下遇刺,弄得京城风声鹤唳,那一百多禁卫军里,大多都是各家承阴的王孙,如今都去从军了,往后还不知几人能回。
原本,宁洵年岁再大些,也是捐个闲职做做,有那位世子爷在,谁敢妄想殿下。而今不知怎的,殿下忽然与他们亲近起来,他可谓求之不得,反正他不学无术,又爱玩儿,往后跟在殿下身边,既尊贵又自在,是再好不过的。
“要不……”宁洵做贼般左右瞅了瞅,在扶摇略微好奇的目光下,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小瓷罐,现宝一样凑过来给扶摇看。
宁洵解开瓷罐上捆绑的绳结,扶摇坐直身子去瞧,就见小罐子里,分别是两只乌黑油亮的蛐蛐。
扶摇“嗐”了声,“我当是什么呢,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一会儿我逗它俩打一场精彩的给您瞧瞧。”宁洵说着,环视屋内,道:“殿下您这里可有斗缸。”
扶摇瞥眼汪公公,“寻个斗缸来。”
汪公公瞧眼宁洵,见殿下正有兴致,便不敢劝,只下去吩咐人寻斗缸。
不多时,“瞿瞿……”声响起,两颗脑袋凑在方桌上,望着斗缸里的蛐蛐缠斗撕咬。
“铁甲将军,咬!咬它!”宁洵手拿芡草去挑拨,口中激动助威,一面又去挑斗另一只红牙蛐蛐,喊道:“血牙豹,过肩摔,咬死它。”
但见两虫霎时绞作一团,六足蹬地,獒牙交错,发出“吱吱”刺响,扶摇受到宁洵鼓动,也跟着起哄:“别怂啊,上!咬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