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卷书册抵住她下颌,扶摇一惊,醒转过来,迷蒙抬头,望见少傅如玉的面容,以及一双清泠泠的眸子,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书册另一端。
扶摇愣愣地,唇瓣微张地望着他。
少傅俯下身,柔声问:“殿下,您还好吗?”
殿外寒风凛冽,扑在窗棱上,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扶摇回神,嗅到他身上清淡的墨香,她偏过脸去,或许是靠得太近,忽然就不敢与少傅对视。
而宋淮却移步到扶摇身前,依旧是关切的眼神凝望着她:“殿下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若实在困乏,不妨先回去休息。”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似香炉中上浮的轻烟,似有若无偏又不容忽视。
扶摇蓦地站起身,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慌乱,“对,我是要回去睡一下……”
说完这句,她迅速转身,几步就出了文渊阁。
汪公公等人在后头一阵小跑,忙跟上去。
到廊下被冷风一吹,扶摇才觉得好受一点,心中不由埋怨,文渊阁的地龙也烧得太旺了,都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乘软轿回到广扬殿,扶摇卸了钗环外衣,滚进暖和的被窝里,抛开一切烦恼,心无顾忌的睡起来。
安宁公主算着扶摇下课的时辰来寻她,却见她睡着,无奈笑笑,轻手轻脚退出去,又返回慈宁宫去。
到入夜时,扶摇才幽幽睡转,她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坐在床上,睡久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宫人们在屋子里轻手轻脚做事,沈兴过来,温声请示:“殿下,晚上要不要吃羊肉锅子?”
扶摇浑身裹着被子,像个臃肿的雪人,她微眯着眼儿,懒懒道:“行,摆到慈宁宫去,晚上我要和太妃、公主打叶子牌。”
慈宁宫这边原本已经摆膳了,一听殿下要过来,老太妃忙让人将菜品撤下去,换上热气喧腾的羊肉锅子。
扶摇乘软轿过来,在院子里下轿时,一阵朔风刮过,让她差点立身不稳,身旁青棠和沈兴赶紧半拥住扶摇,带她往屋里去。
安宁公主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迎出来。在廊下,两人牵住手,扶摇拧眉道:“好大的风。”
“瞧着像是要下雪了呢。”安宁将扶摇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带她往屋里去。
慈宁宫里,馨暖的空气中,总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老太妃慈眉善目,亲手帮扶摇脱了织锦鹤氅,带她在桌旁坐下,“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再晚一点儿,我跟安宁都用晚膳了。”
扶摇笑道:“没事,用过晚膳还可以再吃一顿。”
老太妃一听,唬住了脸,“那怎么成?你一会儿别贪吃,晚上不好克化的。”
锅子里热气蒸腾,扶摇在缭绕的雾气中,好脾气的笑,“行行行,我就吃两口,总行了吧。”
“那更不成了,吃少了夜里会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太妃絮叨起来。
扶摇和安宁偷偷对视一眼,忽而都无声笑了。
扶摇吃了几口羊肉,嫌膻,又让人换了野鸡锅来,也不用人伺候,自己拿长筷子夹青菜、蘑菇、笋……往锅子里放,时不时将烫好了的菜往太妃和安宁碗里夹。
“够了、够了,你别往我这夹,顾着你自己就行。”老太妃连连摆手。
扶摇又夹一筷子到太妃碗里,双眸狡黠地觑着太妃,笑道:“祖母多吃点儿,长身体要紧。”
老太妃被她气笑,嗔道:“尽乱说,祖母都是要入土的人了……”
热热闹闹吃过锅子后,扶摇又组牌局,让沈兴来凑一角儿。
“放心,你那么点俸禄我都不带瞧的,你好好给我打,输了我给你出银子。”
扶摇将百般推辞的沈兴按坐在椅子上。
沈兴满脑袋是汗,回回输,气得扶摇踢了他下去,换汪公公来。
至亥时,老太妃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打瞌睡,怎么也不肯来了。
扶摇顿觉无趣,拒绝了两人留她在慈宁宫睡的好意,照例乘软轿回广扬殿。
还在路上,轿顶上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扶摇一愣,但听外头汪公公道:“殿下,下雪了。”
扶摇撩开帘子,雪粒子在宫灯的照耀下,似雨滴般晶莹,她伸出手去接,透明的雪粒子砸在掌心里,带着轻微冰冷的重量。
“这是今年的初雪呢。”扶摇低声道。
汪公公不禁忧心起来,“不知世子此时在哪儿?是不是在驿站歇下了?驿站被子厚不厚,伺候的人有没有燃炭盆……”
听着汪公公絮絮的念叨声,扶摇有点儿想他,又有点无聊,想着明日是该寻几个人来宫里陪她玩儿了,表哥走之前,不是让她好好挑选几名侧夫……
这边扶摇谨记表哥的嘱咐,程执玉却在驿站里听着雪打窗棱声睡不着,他起身披了件外衣,打开窗,一阵劲风带着雪粒子砸在他脸上。
屋子里陈列简陋,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出他昂扬的身姿,程执玉站在窗前向南回望,风神俊逸的脸上,罕见的有了思念之情。
昭武十七年,九月二十四,青阳驿馆,初雪之夜,程执玉第一次知道了想念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