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将少年攥住她衣摆的手拉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蹲下身,盯着少年震颤的瞳孔。
叶怀昭知道自己对他人的情绪感知迟钝,她至今也记不起来十六岁前的大半记忆。
可她不是傻子。
少女微微抿唇,将自己垂首时一缕滑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师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重来一次也不行……那些手段,也只会让我厌恶。”
——“师弟,我不喜欢你。”
同样的声音在季衡远的脑海中回响,他恍惚间,似乎再次感受到了曾经那敲碎骨头、剜心剖腹的痛苦。
他听到了世界轰塌的声音。
直到此时,身穿金纹玄衣坐在高位的掌门才道:“擅闯禁地、偷练禁术、残害同门,每一样都是重罪。”
他的神色平静,只对谢迟云淡淡道:“把他送去封魔潭。”
谢迟云没有动。
叶珩的视线微转,再次出声:“迟云。”
谢迟云保持安静的沉默。
此时,就连许堂主也将目光看了过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叶怀昭的心忽地咯噔一声。
谢迟云的眼眸一错不错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她似乎是从山林里匆匆赶来的,轻便劲装的衣摆微微濡湿,乌黑的长发挽起,几缕发丝扫过脖颈间未被衣领遮挡,莹白如玉的肌肤——以及忘记摘下,镶嵌绿松石的精巧璎珞。
他盯了片刻,忽地轻笑一声:“我想,师妹来此应当不是为衡远师弟求情的。”
叶怀昭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猛地站起身,眉头一皱立刻便要喝止:“谢迟——”
“师妹身上的蛊虫,是衡远师弟下的吧。”谢迟云说。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无声的议事殿中更是死寂。
许堂主脸上的愤怒凝滞。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坐在高位的掌门,在看清面无表情的叶珩时又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她缓慢地收拢自己的神色,眼中闪过微妙的情绪,最终是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堪称是小心翼翼隐没了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反应是对的。
因为下一刻,叶珩忽地站起身。
“你说什么?”他的目光看向垂着头的弟子,声音冷凝地问。
这是叶怀昭在迈入议事殿后,他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季衡远身上,而没有之前那种抽离于周围环境的冷静客观。
叶怀昭只觉得一股凉意窜进心中,她张张嘴刚要解释,又被谢迟云打断了。
“在丹河秘境时,师妹不小心被下了蛊虫……背后的指使之人,正是季衡远。”
眼见得叶珩的面色越来越冷,叶怀昭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她抬脚就想过去,却被季衡远再次抓住。
——这一次是手腕。
他攥得很紧,骨节泛起用力的青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坠崖之人握住了仅剩一根的绳索,不消片刻,少女的手腕上便印出深深的红痕。
“师姐,我不想这样做的。”
季衡远用目光描摹着叶怀昭的面容,他的眼中黯淡无光,却有星星点点的猩红光芒慢慢亮起,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
那是在欲望与不甘、爱意与痛恨驱使下,孤注一掷的笑容。
“师姐,随我一同赴死吧。”他轻声说。
叶怀昭瞳孔骤然紧缩,多年积累而来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她想都不想抬手,手腕上环绕的听白剑霎时间出鞘,却远不及另外两道灵力。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叶怀昭的耳边炸开,向她袭来的魔气在半空中被一道饱含磅礴灵力的无形剑刃拦下,掀起汹涌的气浪席卷整座宫殿。
叶怀昭的听白剑替她拦住了凌厉如刀锋的气流,她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睛,看见妄图袭击她的少年被上千道银色灵力雷柱钉在地上。
他的面容扭曲,眼睛是已经完全被魔气浸染的赤红,被雷柱洞穿的身躯条件反射地抽搐跳动,却拉扯出更加血腥残忍的痕迹,漆黑邪恶的烟雾自伤口处向外逸散。
“师姐!师姐救救我!”他哭泣着,变了调的声音尖叫着向他最信任的人求救,皮肉不断向下脱落,转瞬间就半边身子已经变成了白骨。
修仙之人亦可入魔,可若是心性不足以压制魔气,那便会被魔气烧灼。
凭空燃起的漆黑火焰吞噬季衡远。
许堂主霍然站起身,她下意识想去查看季衡远的情况,被坐在高位的掌门淡淡瞥了一眼。
那是饱含冷漠警告意味的目光。
宫殿内,谢迟云走到叶怀昭的身旁。她被叶珩的灵力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接近。
他的手中依旧有银色闪电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只在刑罚时使用的雷刑没有停止,身后是季衡远凄厉的惨叫。
他对叶怀昭温声道:“师妹,你可有伤到?”
叶怀昭:“……”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温润清俊的面容。
一道无甚情绪的陌生声音,随着她心脏鼓动的频率,叩击着她的心门。
那道声音说:
【两年前就该杀掉他的。】
叶怀昭的手脚发凉,在急速变快的心脏跳动声中,与微笑注视着她的风光霁月的师兄对视。
谢迟云看着她,忽地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眸。
叶怀昭听到他在心中慢慢问道:
【听到什么了,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