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深呼吸了十秒,克制住了自己趁着西索重伤把他掐死在浴缸里的冲动。
“穿不穿衣服”的世纪难题不复存在,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换好了自己的小熊睡衣。
但西索仍然在浴室里发出不要脸的声音:“……既然没有治疗型念能力者,小伊塔愿意救我一下么?再这样流下去我可能会失血而死……咦,身体渐渐地有点凉了呢……”
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伊塔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几句,终于勉强能平和地开口:“这附近哪里有急救包吗?”
“我在回来的路上捎了一个~就放在门口~”
行吧,你还挺有准备。
伊塔把门口的急救包拿起来,捂住眼睛走进了充斥着血腥味的浴室。她并不想看见某些在漫画里会随着对话框上升的东西。
浴室里有水,也可能是西索的血,弄得地面滑滑的。伊塔担心自己滑倒,想起他的伸缩自如的爱能把东西粘过来,干脆停在了门口:“我要把急救包扔进去了,你用念接一下呗?”
说完,她顺手往里面一扔。
虽然她扔的准头很差,但是变态的水平很高,果然,并没有小包落地的声响。
任务完成,伊塔选择回去睡觉——大概是被西索这个东西气的,她现在头又晕了起来。
疲惫地倒在床上,头发湿湿地摊满了枕头,但她实在懒得管了。浴室里的人倒是很安静,只偶尔有点水声,并不会打扰到她,于是伊塔很快就进入了浅层的睡眠。她隐约觉得自己睡着了,但又没完全失去意识,半梦半醒间,头发上的湿意变得冷冰冰的,这股冷意渗透进了头皮,试图凿穿她的脑壳——
有人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沐浴液和洗发露的味道混合着充斥了她的鼻端,还带着不明显的腥甜血气。
他用手指捋了捋她湿湿的头发。
他开始哼歌。
轻柔的曲调,并不清楚的歌词。他的声带带动着胸腔开始轻微地震动,仿佛这首歌正在他的五脏六腑中回荡。这个曲调让伊塔有点怀旧般的悲伤,但梦里的伤感太遥远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他打开了吹风机。
嗡嗡的巨大声响和热风一起涌来。
伊塔忽地苏醒,生理性地打了个冷颤。
“不吹干头发睡觉可不好,”西索拿着吹风机,而她坐在他的大腿上,“醒了?这个温度舒服么?”
很舒服,恒温的暖风穿进发丝里,把所有冷意都蒸发掉了。西索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吹得太短或太久,随着他的手指捋开她的发尾,本来乱糟糟的小卷发都直顺了不少。
“你怎么这么好心……”
“只是最基本的细心罢了,谁让我是一个合格的绅士呢~”他笑着说,“一出来就瞧见你在床上辗转反侧,瞧得我心都碎了。真是巧,看来你也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伊塔摸了摸鼻子,心想,他说的话自相矛盾。
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真的能细心照顾别人吗?
不可否认,在很多细节上西索还是很礼貌的,就像他说的,“非常绅士”,或许来自他小时候积累起的良好教养。但本质上,他比这些浮在表面的东西复杂得多。
伊塔放任他吹自己的头发,抬头,看向对面的大镜子。
她的脸倒影在起了薄雾的镜面上。这是一张熟悉的脸,相比孤儿院时期胖了一些,显得没那么营养不良,头发也有了光泽。但这也是一张陌生的脸,伊塔盯着镜子里的绿色眼睛,盯着盯着就发起呆。
嗡鸣声停止。
西索关上了吹风机。
“结束了哦。”
他把吹风机放在台子上,跟着看向镜子。
“很漂亮的脸,”西索说着,弯下腰,直到自己的脸也出现在了镜子里,“远比初次见的时候要漂亮——我有点想知道小伊塔长大后的样子了呢,”他的金色眼睛在覆盖了雾气的镜面中仿佛两颗冰冷的恒星,“你觉得……我有荣幸见到成年的你吗?”
伊塔的心跳停了一拍。
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的,而且大概率不会等到4年后,从这个角度想,他无疑是见不到这具身体成年的模样了——西索清楚这点吗?她不敢确定,她从不敢简单地定论西索的任何话——但是,如果他不清楚,那么他这么说的意思不就是……
伊塔:“……你咒我英年早逝?”
西索:“……嗯?有么?”
他的表情很无辜。
伊塔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跳下他的腿,准备回去补觉。但她刚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腰把她禁锢在了原地。西索在她身后用慢悠悠的语调说:“……只是想增进一些了解而已,为什么小伊塔总要把我看成坏人呢?好委屈~”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我指的并不是外表的东西,”西索伸出手,指腹顺着她的下巴划动,“我是说,一些更深层的。”
西索的手指因为失血而微冷。
“就像……皮肉下面的,附着在骨骼上的,没有人能看到的那些东西,它才是真实的你——灵魂,你不介意我这样叫它吧?”
介意,非常介意。
伊塔意识到自己误解了西索刚才的话语。她以为他说的是见到长大的伊塔,没想到他真正说的居然是……季节。
“别乱动心思。”
伊塔停在原地,她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西索:“那些都和你无关。”
西索盯着她。
“……恐怕不是呢,”
他弯起唇,露出笑容,换了种更黏腻的语气,“让我们来探讨一个简单的道理:当暴力有效的时候,暴力会是首选的操控机制,因为它足够高效;但当使用暴力的代价变得过于大……”西索的视线意有所指地上移,仿佛在看她头顶的某个东西,“那么他们自然会考虑另外一种策略——哦,对,当我说‘他们’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发现我并没有把自己也加入其中。所以,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来自魔术师的善意提醒……”
顶着她的目光,西索的手下移,隔着小熊睡衣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心脏:“……祈祷你这里也有足够的力量吧。”
伊塔低下头,沉默地看着他的手。
“和你无关。”
许久,她说。
西索只是微笑:“真遗憾~”
腰上的力道一松,他松开了念。于是伊塔拍开他的手,向床的方向走去——但这家伙居然还没说完,他发出了高低起伏的笑声:“之后要在一起那么久,还是互相信任一些比较好呀~毕竟在我心里,小伊塔已经是类似‘家人’的存在了呢~”
伊塔一个趔趄。
“家人”——真好意思说得出口,就和你相信这东西存在似的。
她想起了平行世界里的西索曾经吐露的真话,“以撒给他留下的遗产”,说得好听,什么家人,其实你的本意是“所有物”吧!
“醒醒,”她冷漠地说,“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至于什么“之后要在一起那么久”,她就纯粹当做西索发了癔症。被子一裹,伊塔盖住了耳朵,只当浴室里糟心的男人根本不存在。
睡觉!睡觉最重要!
……
等到了晚上,伊塔就被迫理解了“在一起”的意思。
这本来是个相对愉快的晚餐,至少对她而言,直到西索开始说话。他笑眯眯地说长老团的残余已经被他逼退了,只能撤回到流星街里,所以之后的追杀将会发生在流星街本土中。
“挺好的,”这是金的评价,“帕帕罗斯市的居民忍了你们很久了。”
西索仿佛被噎了一下,但他的仍然维持着原本的笑容:“是么。总之,后面小伊塔或许得和我一起走了呢~”
正往嘴里塞了一勺子粥的伊塔一脸茫然:“……什么?”
“长老团,”西索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脸上,“就像你对以撒许下的诺言——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了,我们两个要去流星街把他们都杀掉才行哟。”
诺言。是的,她向以撒许下的诺言。
某个瞬间,男孩说的话又像是幻觉一样在她耳边响起:“……那些诺言都不用遵守了……做伊塔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
听着那些遥远的絮语,伊塔又吞下了一勺滚烫的粥:
“好。”
西索不说话,他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金·富力士放下叉子,端详了伊塔一会儿:“下定决心了?”
女孩抬起头回看着他,说:“嗯,决定了。”
金的表情说不上赞同还是不赞同,他摸了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对着西索说:“那么,这孩子身上的念,就麻烦你来教了。”
西索:“当然了~我很愿意当小伊塔的老师哦~”
就是这句话一下子把伊塔拽回了游轮上的日子。她还记得那时候西索背着以撒独自测试她的五感,测试完了把呼呼流血的她扔下就走,说什么“小伊应该不介意教育小孩子,但我一向没耐心呢”,模样要多不屑一顾就有多不屑一顾。
好家伙,什么西索版的“当初的我你爱搭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伊塔表情诡异地吃了个鸡蛋。
金显然比她要稳重,他又问:“不介意我问一下吧,你想怎么教她?”
西索挑起眉,看了伊塔一眼,竖起一根手指:“秘密~”
……嘴里的鸡蛋一下就不香了。
伊塔猛地意识到西索这家伙并不是什么快乐教育的推崇者,他自己就是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如果说曾经以撒教她用五感是类似于温柔的母鸟耐心等她学会飞行,西索就是那种把她从悬崖边上一脚踢下去,笑着说:“再学不会飞就摔死了哦~”的魔鬼!他绝对会把她往死里揍的!
在西索的帮助(摧残)下,总感觉流星街副本一定会是地狱难度……
连金都沉默了。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始往她碗里塞肉:“……多吃点。”
因为到了流星街就没吃的了吗?!
伊塔辛酸地咬了一口肉。
就像一个硬币总有两面,不仅有坏的一面,还有更坏的一面,本就很慌张的伊塔在端起杯子战术性喝水的时候忽地隐约想起,在平行世界里她曾经误入过旅团的会议,那时候库洛洛·鲁西鲁说了什么来着……
“在流星街再集合吧。”
……不,不会的!事情一定不会朝这个方向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