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中心思想就是伊塔跟他回枯枯戮山,配合他的各种研究,而他会给予她最大的自由。伊尔迷·揍敌客承诺保护她的安全,不会强制她进行任何实验,不会限制她的出行和日常生活,她可以去任何安全的地方,和安全的人交流——当然,事先给他报备。
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伊塔只想冷笑。
这算哪门子“自由”?干啥都得和你报备,你是我爹吗管这么宽?手伸得这么长你怎么不去太平洋彼岸竞选漂亮国总统呢你?
说实话,这可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收到的最好的条款。
在伊塔没有能力之前,没人把她当人看,暗地里就把协议签好了,根本无视她的意愿——如今,连伊尔迷·揍敌客都愿意让出一大步。
当然,这也说明了她的优势仍在,不然他不会如此妥协。
现在的伊塔能拿到的最好的条款无疑就是它——如果她去向猎人协会要,估计也不会得到更多自由和保障了。在利益协商方面,你永远可以相信伊尔迷·揍敌客。
可伊塔不愿意。
她不愿意,因为她不想妥协。她有更加美好的目标,为了那个目标,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那些漫长的流亡生涯不算什么,被无视人格无视尊严不算什么,一次次的博弈和厮杀也不算什么。
她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打下:
“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而且我要你签订誓约。”
点击了发送,伊塔从商铺的角落里回归了正常世界。
绕过人群,她推开玻璃门,绕进了路边狭窄无人的小巷。黑西装们这次没有出现,大概是已经达到了震慑她的效果。于是伊塔背靠着楼墙,默默计数着时间,等待语音留言的“嘀”声响起后,再次进入里世界。
伊尔迷回复得很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喔,这是不可能的,塔塔。”
“不是我想阻止你,而是我询问过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你回去的概率为零,因为你没有‘锚点’。 ”
“或许有办法可以让你跨越世界之间的屏障,但是你仍然找不到你自己的世界。无限的平行宇宙意味着无限的门,而你只能完全随机地推开其中一扇。”
“回去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罢了。或许塔塔你应该关注一些更为实际的东西。”
初春的阳光本该是微温的,而伊塔只感觉它冰凉刺骨。
她想,自己应该摁开手机,在语音留言里把伊尔迷·揍敌客这个渣滓骂一顿,但她动不了——就像被人捏住了脖颈,她既喘不上气,又觉得冷。
等到伊塔终于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巷子。因为脚步有点混乱,导致她走下路缘石时跌了一下,又很快维持了平衡。
这一跌让伊塔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宁可相信最狡猾无耻的变化系,也不相信伊尔迷·揍敌客。
在海下的时候,在黑洞里,在她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间,伊塔分明看见了自己的家——常年矗立在她窗前的梧桐树,巷子里的夕阳光,还有妈妈和弟弟说话的声音。
他在说谎。
他一定在说谎。
这种事,伊尔迷·揍敌客做得再熟练不过了——拿捏住一个人最致命的软肋,最薄弱的意志点,从根本上摧毁别人——不,她不信他,她只相信自己。
她只能相信自己。
所以她必须一路走下去,无论如何不会回头。
手指开始回温,伊塔才发现自己已经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好一会儿。
她回头望去,看到天色渐晚,太阳从西边缓缓坠落,暮色从昏黑的公路尽头薄薄地烧起一层,宛如云彩在燃烧。
同时烧起的,还有她的愤怒,那种愤怒无可抑制,从心底烧起,很快就蔓延到了她全身的血管——他又一次碰触了她的底线。
伊塔想起了死去的藤原早纪,想起了赛因斯大学,想到了迷宫。她似乎一直被伊尔迷·揍敌客追着向前跑,像是条狼狈的狗。
跑了这么久,她真的跑够了。
她不愿意再当那个坐等局势变化的人了,她要成为改变局势的人。其实伊尔迷说的很对,你必须先踏出一步,赢家只会是先动者。
伊塔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来处走去。
她记得很清楚,她一开始是想和西索约在海蒂克公园见面,现在被半路截胡,想也知道这两个人必然是合伙了。
既然知道她可以从里世界穿梭,那么无论伊尔迷的办法是什么,都得做好她会到了公园才会现身的准备。再加上公交车里的戏码——他应该还不确定自己的实验能否成功,要逼她用几次能力,做最后的调试。
所以他的中心据点就在海蒂克公园,或者附近。
伊塔把地图背得滚瓜烂熟了,连那里有几栋楼,每座楼都租给了干什么生意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伊尔迷说“实验”……既然是个大实验,恐怕需要耗很多的电吧?必须要连着租好几间挨着的单间存放大型计算机,中央处理器以及各种东西……
好的。
她知道在哪了。
……
屏幕上的同心圆已经很久没有变过了。
……放弃挣扎了吧,那女孩。
糜稽·揍敌客瘫在椅子上想。
旁边的阿莱西博士也异常的沉默,大概是终于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曾被大哥短暂地操控过——就是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是生气呢,还是恐惧呢?
后者当然是最好的,便于继续合作。
前者也不错,说明他很好玩。
然而,情商为负的博士总有出人意料的表现——阿莱西忽然伸手,从糜稽的桌子上把那一大包长条软糖抢了回来——他动作又慢又虚弱无力,二少爷连阻止的兴致都没有。
“啊呀,怎么了博士?”
“这是我的东西。”
糜稽耸肩:“既然您这么说了。”
这还没结束,阿莱西把软糖紧紧地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似乎很焦虑,又似乎很疑惑:“还有那位伊……伊迷迷揍敌客先生,你和他说一声,我不喜欢他这么做。”
糜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伊迷迷揍敌客?
“我不喜欢他这么做。”阿莱西博士很实诚地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问:“他是不放心我吗?”
“那你告诉他,我比他聪明得多,比他厉害得多。这么一说,他应该就放心了。”
……就不该相信这个智障博士的情商!!
糜稽无力地撑住额头,只觉得头疼。
传达完了自己的想法,博士又回归了安心的状态。他软绵绵地趴回桌子上,继续写写画画。写着写着,他忽然又出声:“我要和那位伊塔小姐接触一下。”
他说“接触”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是憧憬的,宛如科学家在描述“和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
“我要问问她,我有好多要问问她……你们会把伊塔小姐带来的吧?”
“她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吗?我是说,两半边大脑?一左一右?没有额外的感受器官?她的皮肤摸起来和我们一样吗?很柔软?会不会有外骨骼或者保护性异变——”
“——你不会和她接触的,博士。”
糜稽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我们的合作只需要你负责应该负责的部分。”
利亚·阿莱西明显极其失望,他开始无意识地揉捏软糖袋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工作室里陷入沉默。
“……她不出现了。”好久,阿莱西博士说。
他凝视着绿色的显示屏,嘟哝:“她不出现了。为什么呢?”
“因为她害怕了,而且她也应该害怕,”糜稽懒散地接话,“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安静地躲起来,然后逃走——不过逃的机会也没有几次了。”
博士看看他,再看看显示屏,陷入了沉默。
“你们和我说过会捉住伊塔小姐的。”
“当然,但不是现在……”二少爷哼笑,“总之,她离不开这座城市。”
所有怪异的事情都发生在下一瞬间。
显示屏上的曲线动了,但不是一个波动,而是许许多多的波动——像是无数雨点跌落在水面上,激起一整片的涟漪。
阿莱西博士愣在了当场。
糜稽也惊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朝着博士喊,“你的数据出错了吗?!”
“不可能的,我没动过,”博士白着脸,开始迅速地一行行地验查代码,“不,不是代码的问题,也不是数据的问题——”
“——她总不可能同时出现在20个地方吧!”
糜稽掰着显示器,死死地数着每一个波动处,“从远到近,她覆盖了最起码750米的范围!她是把自己炸成了一片片散在了大地上吗?!”
博士神情有点恍惚地抬头,看着糜稽·揍敌客:
“最近的波动在哪?”
“什么?——在据我们2米内,也就是这间屋子里——你的机器绝对出问题了。”
“不。”
阿莱西摇头,“我的机器没有问题。我明白了。”
糜稽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走到自己的工作桌前,利亚·阿莱西拿起自己的笔记本——那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博士开始疯狂翻页,翻到某一页,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它亮给糜稽·揍敌客。
二少爷:“……所以呢?”
“这里,”阿莱西博士指着一个被圈起来的“作用力”,表情奇怪地强调,”这个圈,不是我圈的。”
仿佛被人对着脸猛地扇了一巴掌,糜稽·揍敌客一下子清醒了:
“……她来过这里。”
“对。”
利亚·阿莱西点了点头。
“而且她看了你的笔记,发现了什么方法可以躲开检测。”
慢慢地,糜稽变得面无表情,用陈述句说。
阿莱西博士不说话,以示默认。
许久,糜稽·揍敌客平静地开口:“是我的问题,你继续原本的工作吧,博士,”他转向下属的黑西装,深呼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连线大哥。”
“哦哦哦!”
丝毫没有注意到工作室沉重气氛的阿莱西博士忽然发出了一声虚弱而激动喊叫,居然有点少女怀春的味道,“哦哦哦!!伊塔小姐给我写了东西!!她给我留了话——”
糜稽破防了,他被这个毫无情商的博士整破防了:“闭嘴!别乱叫了——什么东西?!”
“嗯……有点奇怪哦,”利亚·阿莱西把脸凑得极近,恨不得埋进笔记本里,“一共只有三句话。”
从耳机里传来幽幽的电流声携裹着轻微的呼吸声,糜稽知道,这是大哥,和众人的激动不一样,他似乎依然是冷静的:
“三句么?写了什么?”
伊尔迷·揍敌客的嗓音在工作室里回荡——他拥有最高领导权,因此当大哥说话时,他的声音会优先出现在通讯频道里。
哪怕最可怕的人出现了,也无法压住博士的快乐,阿莱西抖着嗓子,欢快地说:
“第一句是:‘无论身处何处,都要迅速熟悉周围的地形。’是不是很奇怪?”
“第二句是:‘你必须先踏出一步,赢家只会是先动者。’唔,伊塔小姐真是思维不同于常人,果然,天才都是如此——”
糜稽听到大哥的呼吸微微缓慢了一瞬间。
“第三句是……呃,怎么说呢,真是不好意思,我一向不骂人的,不过伊塔小姐喜欢就好,我不介意她骂我……”
“第三句是:‘Fuck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