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下气息,摒弃杂念。
“你们这稀稀拉拉像什么样子?距离点卯的时间已经过去半盏茶的时间,人才堪堪到齐,今日还是头一天,让我如何相信你们?”
江祈安骂的中气十足,底下的人头也不敢抬,正想骂下一句,千禧不知从哪儿鬼鬼祟祟摸进来,头一天就犯了这么大个事儿,以后她该怎么混啊,脸皮都要臊没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祈安凝着那身影,嘴里的骂骂咧咧被强行咽下去了。
话未骂出口,恶气出不去,他觉得自己窝囊,明明决心割舍,何必如此怕她,她迟到了,就该受教训!
江祈安将骂人的话叽里咕噜肚子里一转,清了清嗓子,准备噼里啪啦狂吐一番,可话到嘴边,喉咙刺痒,竟是连连咳嗽起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压抑咳嗽,迟迟不见效,他越想说话,喉咙就越痒,硬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千禧原本缩在后面,但听他咳嗽得厉害,悄悄从人群中挤进来,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他俩不一般的关系,只站在第一排看着。
江祈安好不容易咳嗽完,一回头,千禧已经挪到了面前,气都吸不上来了,他带着愤恨移开目光,有闷闷咳了两声。
千禧怕被骂,忐忑着抬眸,正对上他满是红血丝的脸,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他站在台阶上,她看见了他发青的胡茬。
昨夜他定是片刻都未曾休息,那张俊逸的脸才染上了疲态,若总是不顾身体,生病也是常有的事,千禧兀自心疼起来。
半晌,江祈安可算平息了咳嗽,转过身对着千禧一点,“未能准时的人,罚两百文奉钱,小以惩戒,以儆效尤!”
两百文!
千禧不可置信地张开唇瓣怔愣片刻,不甘委屈愤懑也只能憋着,她没能守时,只能乖乖受罚,只是委屈巴巴地瞄一眼江祈安。
江祈安看见了她眼里的委屈,又觉得落了下风,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他能有什么错!迟到的人是她自己!
但他忍受不了那样的眼神,克制不了自己的软弱,反倒想用更强硬的方式证明决心,他微微挑高眉毛,开口带刺,“千媒氏有异议?”
千禧一惊,惊他公然对她这么说话倒真是稀奇,想他昨晚那伤心的模样,罢了,他最惨了……
千禧忙道,“没……县令大人罚得好,该罚的!该罚的!”
她若生气都还好,可她服软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江祈安更是郁闷,忙转移话题,“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了告知日后行差的准则。”
“上下莲花村共三千六百八十八人,三百六十人是土匪,近一千人是岚县的贱籍之人,剩下的人是战场下生存下来的残兵,是辗转飘零的流民,是乞丐,是囚犯,男盗女娼,奸杀掳掠,数不胜数!”
此言一出,底下哗然。
光是听着都害怕,千禧左右望望,周遭人眼里跟她有着同样的恐惧,想着以后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她脊背凉飕飕的。
忽的有人高高举起手,“县令大人……都是些恶人,为何还给他们土地?好人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江祈安知道会面临这样的问题,此刻从容道来,“我与你们说这些,并非是为了给他们冠上恶人的名头,而是为了提醒你们,万事皆需小心谨慎。”
“至于为何要给他们这些恶人土地,为何要帮他们安家……”
他望向底下的人,“三年前有土匪作乱,五年前难民涌进城,十年前盗匪横行,三教九流之外,不法之人比比皆是,老实说,县衙的人远不及他们的数量,那如何是好?”
“给犯了恶事的人戴上恶人的头冠,区分敌我,把他们变成土匪,逼成流民,壮大不法之人的势力,让安于耕作的人变得势单力薄?这可是诸位想见到的场景?”
“更何况,世道逼人,战乱之地,不举刀向人难以得活,饭就那么一口,若不争不抢,早就是那遍地饿殍之一,没有人替他们主持正义。仁义道德,那是吃饱了才能信奉的东西。”
“我信你们能看到岚县的未来,他们盘踞在岚县周遭多年,你逼他们,他们就是恶匪,你容他们,他们就是百姓,是化敌为友,还是逼友为敌,你们当明白其中差别!”
“诸位都是媒氏乡吏,多少读过几本书,也算个官。”江祈安停顿下来,拍了拍胸脯,忽然声音振奋,“要有胸怀容忍他们的愚与恶!更要有手段引导他们的善与智!”
“这就是你们乡里官吏对百姓的责任!”
“诸位可明白?!”
江祈安的话讲道理剖析得很明白,解释了他为何非要给那些贼匪恶人土地的缘由,也说清了以后会遇到的难事,听得忧心忡忡,也振奋人心。
底下的齐声大喝,“明白!”
“以后便以一媒氏一乡吏三乡勇,编为伍,结伙儿办差,保证安全,稍后乡长会为诸位编伍,若有特殊情况,可与乡长禀明,稍作调整。”
底下开始商量与谁编伍的事,千禧混入其中。
江祈安与乡长王策进屋,拿出已准备好的名册,王策忽然道,“县令大人,我方才一番思索,觉着这名册得稍作调整。”
江祈安疑惑,“何处要调整?”
王策直指千禧的名字,然后划拉地图,“这个,千媒氏该调到中间这几块地。”
江祈安看他指尖落的位置,不禁眉头深锁,他扯扯嘴角,眸光变得晦暗不明。
“那不是徐玠杨玄刀他们的地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