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声暗忖这年轻的县令年纪虽轻,做事利落,考虑周到。芙蕖夫人以后的县令,都是甩手掌柜,大事乱指挥,小事啥也搞不明白,与江祈安共事就显得十分舒坦。
他准备去写条陈,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欲言又止。
江祈安抬眸,眼里红血丝明显,“还有何事?”
“这事……算是私事。”
江祈安听这熟悉的话术,心里又开始打鼓,“你讲。”
“近来坊间传闻县令大人与媒氏千禧……”
“究竟是何处传出来的!”江祈安声音愠怒至极。
高粱声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就连隔间洒扫的仆役都放下扫帚往这边探来。
高粱声一个激灵,左右张望,他走到江祈安身边,悄声道,“属下有猜测。”
江祈安带着怒意的锐利目光扫去,“讲。”
高粱声讲了一件事,“此事有关富商田锦,是田锦的妾室讲与我听的……”
话说前些日子,杏子街的梧桐树被砍了,田锦的夫人乐悦便将那些木材卖的钱财给了杏子街的百姓作为抚恤,总共不过二十两银子。
乐悦那日心情极好,一来在杏子街留下了名声,二来也算能效仿姑母做了件利于民生的好事。
饭桌上,乐悦与三房妾室和孩子们说起这事,乐悦的女儿却调侃道,“娘,你去忙前忙后,二十两都得不到,这有何意义?倒不如给我那铺子添点钱,装点一番,也好多招揽些客!”
乐悦立马垮脸,这话让她极不舒服,哪怕是自己亲女儿说的。
饭桌上几房妾室也附和着大姑娘,玩笑道,“是啊,姐姐出钱又出力,顶多赚几句好话,这不白忙活么!”
“姐姐倒不如给自己添几件首饰,瞧姐姐近来多素啊!”
乐悦平常和颜悦色,从不以威严姿态示人,可那日,却是对这几句玩笑话发了火。
“二十两银子而已,你们至于如此剜痠?”她质问桌上一众人。
连她大姑娘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问几位姨娘,“我们说错什么了?”
乐悦怒拍桌案,桌上的碗碟惊起哐当声响,“二十两银子,你们就变着法说我,我终日管着这个家,二十两银子我都花不得了?”
桌上众人噤声不语。
她指着桌上几位妾室,“你!今儿要买个宅子,明儿要盘个铺子,我说过一句不嘛?我还想着法儿地教你如何打理铺子!”
“你!一年三百多日,你妆面首饰三百日不重样,虽说嘴上劝你,但田锦给你买的的东西我没动过分毫!”
“你!见天的要钱,钱也不知花哪儿去了,管你养男人还是养狗,我过问过吗?”
众人皆吓得缩脖子,乐悦在气头上,指着自己的女儿,“还有你!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好的,整个岚县谁能与你比!你都要成个公主了!公主都不敢比你奢华!”
“你们如此,我可曾对你们吝啬过?有吗?没有!”
“我今日不过花了二十两,用了几个工人,你们就对我指指点点,阴阳怪气!你们当真没有良心?”
大姑娘吓坏了,红了眼,抽泣着道,“娘,我们没说你花不得钱……我们只是说不值当……”
乐悦被这话气笑了,怪不得她今天那么生气,原是如此。
她觉着有意义的事情,她们嗤之以鼻,哪怕在她愤怒成这样,她们仍然意识不到她们的傲慢蔑视,还轻飘飘地道一句,不值当。
她忽然就想笑,也如此做了,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挤出两滴眼泪。
信仰被践踏的感觉,原是如此。
她想成为姑母那样的人,很蠢吗?很贱吗?
她一生富贵,儿女双全,就够了吗?
她失望地抛下一句话,“同你们活在一个屋檐下,还和和气气地过了三十年,我真是贱透了!”
那日田锦归家,家里人就告诉他,天塌了,夫人发了滔天怒火。
田锦赶忙去问,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就那么点小事,你至于吗?”
乐悦一颗心在瞬间沉到谷底,“至于!冲你这句话,就至于!”
她说得咬牙切齿。
田锦也不知她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二十两而已,真不至于!”
“就是至于!二十两,是我想做的事,就是至于!以后还会有二百两,两千两,千千万万两!”乐悦流着泪,愤慨至极。
田锦手足无措,“你要钱,我给你不就是了……”
“那我要你把城北的地送给江祈安!”乐悦掷地有声。
“乐悦你疯了吧!江祈安他什么东西!我凭什么送给他!”
田锦眼里满是看傻子的傲慢。
乐悦就知道是这样,她又哭又笑,“呵,不出我所料。”
田锦疑惑,“什么玩意儿……”
乐悦道,“你在耽搁我,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