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讲:“那日夫人和老爷又闹上了,夫人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没有来后厨做蛋羹,我想着小姐天天都要吃,便给她做了一碗,当天晚上就有人来让我以后不要做蛋羹了,我寻思着是我手艺不好,小姐不爱吃。”
与千禧理解的大差不差,她问丫鬟,“你们当时在饭桌上,觉着小姐喜欢吃那蛋羹吗?”
丫鬟答道:“小姐喜欢吃的,当时吃到一半夫人出来了,见小姐那蛋羹碗里干干净净,她问碗里是什么,问完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夜里都已经入睡了,夫人突然唤我,让我告诉后厨以后别做蛋羹了。”
千禧听完,轻抚苗青草的背,“青草,告诉姐姐,你喜欢吃那碗蛋羹吗?”
苗青草记得,那日的蛋羹味道不一样,竟是有一点点醋味,很是怪异,意外的好吃,她混着饭就给吃完了。
现在被千禧这么一问,她眼神悄悄往娘亲那处瞥,却被千禧伸过来的脑袋挡住,千禧笑意温和,语气却坚硬,“青草,说实话!”
“好吃……”苗青草声音在喉咙里打转。
尽管她说的很小声,但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孔从也听见了,心头一颤,浑身焦躁起来。
千禧看见她变换了坐姿,身躯僵硬,手拢在袖中,微微颤动。
她甚至没有问苗青草,到底是谁的蛋羹更好吃,孔从的反应便是巨大的。
若是有朝一日,她意识到青草有了更喜欢的食物,或是更好吃的蛋羹,或是路边摊铺随意一餐饭,那她就会碎掉。
她或会假笑着问青草,“娘亲给你做的饭就不好吃吗?”
青草囿于娘亲的付出,几乎不能说出实话。
至此,苗青草人生被圈禁在孔从的能力之内。
娘亲的人生就是她的人生边界,娘亲做的饭是世上最好吃饭,娘亲梳的头必得是手艺最好的,娘亲选得衣裳一定是最好看的。
即使苗青草曾生出过不服,不认同,但这样的念头在脑中经年累月的重复,她还能敢去接触那些美好的东西吗,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长大吗?
若是孔从心坏,一切都是有意的控制,那千禧大可以当她是个坏人。
但她是好心,她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她只知道孩子是倾注的全部心力去爱的人,是独属于她的存在,她的付出,要在孩子身上得到回报。
她想要证明她是重要的,她渴望自己的存在独一无二,闪闪发光,让人喜欢,受人重视。
她通过往自己身上加注痛苦,得到她想要的回馈,比如冒雨走五里路去摘草药,天天给亲手做蛋羹,丈夫女儿谁能不心疼,只能夸赞她。
这样的夸赞,让她暂且相信自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她的壳。
但是这样的夸赞不可持续,对方早晚会忘记,会习以为常,她就会崩溃,不断重提旧事让人心怀愧意,得到短暂的安抚,她又稍稍得到一点快乐。
可这样的快乐短暂,虚无,又太轻,只能在极短的时间镇痛,她只能开始下一轮自虐来满足自己。
她乐此不疲,周围人全都得累死。
千禧得戳破这层壳,她转头,认真地问孔从,“孔夫人,你难受吗?”
孔从木木的,“我……我……”
千禧推测出了她心里隐秘的想法,但如何让她自己理解自己,着实是一件难事,不能急躁,不能逼迫,不然她情绪要是激动过头,是不可能冷静思考问题的。
千禧坐到了孔从身边,将苗青草推到了她怀里,待她安静了一会儿后,千禧才平静地开口,“你不必想你为什么难受,你只用告诉我,你在听到青草说好吃以后,高兴还是难受?”
千禧面上没什么攻击性,孔从抱着孩子,安心不少,她实言相告,“不太舒服……”
“比起青草吃没吃到蛋羹,你更在意她是不是最喜欢吃你做的蛋羹?”
孔从脑中忽然一通,但不愿承认,所以她选择不开口。
千禧又问,“孔夫人觉得你做的蛋羹是天底下最美味的?”
“那倒没有……”
“但你希望青草这么觉得。”
孔从沉默。
千禧又换一个话题,“青草喜欢我送她的发带,青草,对吗?”
苗青草在孔从怀里,微不可见地点头,孔从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手臂不自觉得收紧。
“孔夫人,我不喜欢你的性子。”
千禧蓦地开口,孔从猛地抬头,连苗剑和苗青草也不约而同抬头,惊悚地瞪着千禧。
这句话锋利又无情,怕是没人在她面前讲过,家人更是不敢触及这个领域。
孔从红了眼,心像是坠了石头,一层一层往下落,咚咚的,每一层都会砸穿她的壳,直至她的底线,没有比这话更可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