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追光灯打在傅净的向日葵鲨鱼夹上,一闪一闪地,明灭不定。
裴怀砚盯着二楼天桥发呆。
茱丽叶的阳台戏不知被道具组卡住第几回,顾莲生清隽的声音从上方幽幽飘下来,质问罗密欧的剑敢不敢抖得再厉害一点。
“卡!”傅净抓着对讲机从观众席弹起来,辫发上缠的金色小蜜蜂险些甩进伴奏乐池,“灯光组切暖光!服装组给茱丽叶整理一下裙子!劳伦斯同学——”她突然转身看向发呆的神父,“麻烦把你的十字架戴正了!”
铅灰与银光拌成的“幕间启示录”之中,归光意忙里偷闲蹭到裴怀砚身边。后者瞥她一眼,只见那人里衣袖口还沾着干掉的胭脂色丙烯颜料,像把整个黄昏的云霞揉碎了,抹在腕间。
“哎,裴怀砚你知道吗,你偷看我们班长的眼神,”归光意二五八万地瞧他一眼,戳了戳裴怀砚胸口的铜十字架,“比茱丽叶喝毒药时候的眼神还要悲壮。”
道具组正在搬运仿古石柱,滑轮与木地板摩擦出一阵低沉嘶鸣。裴怀砚把十字架转回正确方向,银框镜片上反着二楼天桥微微飘动的香槟色纱裙。顾莲生毫无察觉地,正倚着栏杆调整珍珠发线。
那人侧脸被聚光灯笼上一层柔光,雕琢成朦胧的大理石像。
裴怀砚没接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经书道具的烫金边缘。归光意从兜里神奇地掏出一本十分迷你的速写小册,手里握着短短一节炭笔,不停在纸上沙沙游走。
舞台突然暗下来,傅净的怒吼声从音响猛地里炸开:“谁啊!这打的是追光灯还是蹦迪球灯?灯光组!”
混乱中,有工作人员撞翻了伫立在舞台边角的罗马柱,裴怀砚赶忙站起来伸手去扶,珐琅与火焰的模型噼里啪啦地砸倒在木地板上,巨响间隐约混杂着归光意的低语。
“说实在的,裴怀砚,你喜欢的究竟是她,还是那个不可企及的光环?”
裴怀砚猛地转过头,眼神惊异地望去,只见归光意捧在手里的微小版速写纸上,已然跃入某个戴向日葵发夹的背影。
执笔者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做派,口中自得其乐地念念有词:“我们都爱净姐,但是实话实说,她这个导演当的是真能折腾,在台上就没看见过她静止过哪怕一秒钟,你说是吧。”
话音未落,画中主角踩着马丁靴,大马金刀地跨过满地电线,金色漆面的向日葵在控制台荧光下泛着亮光:“第三幕转场再缩短五秒!道具组把地上血浆处理一下!”她劲头十足地扯着嗓子指挥,手腕上一只银环随动作微微晃动。
裴怀砚望着她在明暗交界处跳跃的身影,突然发现那支总别在傅净笔记本上的火山纹钢笔,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款普通的派克。
“记得上回校庆晚会吗?”归光意的手腕小幅度晃动,圆钝的炭笔尖勾勒出高举在空中的手势,“当时主持人的麦克风出故障,她临时拆了钢笔当了导体,结束后回来跟我们吹了半个多月。”
舞台彼端传出嘈杂的响声,总导演不知从哪变出备用头纱,正用举着一只发夹为她的女主角固定散落的长发。暖光下,她们几乎就像是中世纪一对神兵天降的骑士与黑发王储。
在观者能够忽略傅净嘴里叼着的那块大煞风景的场记板的前提下。
裴怀砚的十字架吊坠滑进戏袍褶皱,记忆落回某个潮湿的排练雨夜。那人在换幕间隙躲到一边,摸出保温杯吞服药片,却在旁的演员询问时晃着杯子笑称“是跳跳糖和快乐水啦”;而在剧组成员都散场回寝之后,不知疲倦的总导演蹲在道具间修理断裂的阳台栏杆,金丝雀发夹与螺丝刀并排别在盘起的栗色卷发上。那人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汉密尔顿音乐剧曲调,一边把胶水涂成形状奇特的半脸面具。
“归光意同学!”远远地,场记冲着这边喊,“导演找你去修一下第三幕的场间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