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生从食堂回到寝室,一路上还在念念有词地背茱丽叶那大串大串接踵而至的华美修辞。她推开寝室的门,发现归光意正在窗边,倚坐在画架前画速写。
听到她关门的声响,归光意头也不抬,捧着速写板冲她挥了挥笔:“哟,回来啦。”
顾莲生“嗯”了一声,然后把钥匙扣摔在桌面上,拉开椅子直愣愣坐下,足足两分钟没有动弹,一副备受折磨的样子。
归光意于是大发慈悲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刚才你家阿姨来过,把你的换洗衣服带走了,她让我告诉你一声,新洗好的衣服都已经给你挂进衣柜里了。”
顾莲生又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怪不得我从来没见你用公共洗衣机洗过衣服,”归光意有些感叹,“我还以为你养了家用小精灵呢。”
“我倒真希望我有,”顾莲生把剧本蒙在脸上,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那样就可以让他替我背台词了。”
“我在这背台词会打扰你吗?”没多久,就像归光意所预料地那样,那种虚无缥缈的集体荣誉感一如既往地压过了人类生理的机体疲惫,顾莲生重新坐直了身体。
“不打扰,你背吧。”归光意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顾莲生,调整了一下坐姿角度,在画板上夹上一张新的空白速写纸。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父亲嗯——”
“抛弃你的姓名。”归光意提醒道。
“抛弃你的姓名;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那么——”
“只要你宣誓。”归光意又提示一句。
“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我还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归光意觉得罗密欧的这句内心独白倒是意外地契合自己眼下的内心独白。
“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嗯……呃……”
“姓不姓蒙太古。”
“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脚,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脸,又不是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分。啊!换一个姓名吧!姓名,呃姓名……”
“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
“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我愿意……嗯……我愿意……”
“把我整个的心灵。”
“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背完最后一句,顾莲生如释重负地盖上记号笔的笔盖,深深叹了口气:“这也太饶了,原文估计都没这难背。”
“你确定?”归光意低着头,不以为然地继续核准画上透视和比例的细节,放任人物脸部保持一片空白的状态,“原文是莎士比亚的早期现代英语,你外语等级证书批发的,敢这么说话?”
“也许吧,”顾莲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语气平淡,“但我初二就考过雅思了,总分7.5,口语有9.0。”
“初二?什么玩意就7.5了?”归光意停下笔,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雅思。”顾莲生重复道。
“什么时候雅思就7.5了?”
“初二,14岁吧好像。”
“初二雅思夺少?”
“……7.5。”
“……”
归光意哽了一下,心软未半而中道崩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