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终南山被暮色染成青灰色,松涛卷着血腥扑面而来。李昂勒马立在断崖边,红色箭袖被山风鼓起,宛如振翅欲飞的夜枭。刘弘逸的剑锋在暮色中划出细长的银弧,将第三波刺客逼退数步。老宦官鬓角的白发沾着血珠,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那是太皇太后赏赐的信物,此刻却映出他眼底的骇然。
“陛下快走!”刘弘逸的声音被山风撕得支离破碎,“老奴护您去皇陵......”
“他们是冲着皇兄和幽魂派而来,但朕既来了,便不会独活。”李昂忽然挥剑劈断袭来的锁链,剑锋擦着李怡耳畔掠过。李怡发箍上的玉簪应声落下,发出轻响,惊起飞鸟掠过血红的天际。李昂看一眼李怡,又愣神望着李祥,虽是听人说,但那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却在记忆中突然翻涌:含元殿大火映红天际,皇叔祖抱着襁褓中的自己逃出玄武门,寒夜的马蹄踏碎了满地银霜。
李详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映出寒光,他忽然将李湛推向李昂:“湛儿,带陛下先走!”少年踉跄着撞进李昂怀里,腰间的突厥匕首划破了水蓝色龙纹锦袍。李昂瞳孔骤缩——那正是几个月前失窃的贡品。匕首柄上的蓝宝石正泛着妖异的光,与杨绍容寝宫暗格里的那枚如出一辙。
李怡的笛子在掌心转出半轮冷光,骤然化作三尺青锋。他挥剑斩落刺客头颅时,血珠溅在李昂颈间,惊起一阵寒颤。记忆中那柄青锋突然浮现:二十年前刺客破窗而入,先帝将尚在襁褓的自己推入密道,李详的青锋在血雾中划出最后的弧光。
“涵儿!”李怡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剑锋在李昂咽喉处噶然顿住。随着刺客闷声倒地是声响,他从少年皇帝眼中看到了决绝,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在乱军中护住自己的小小身影。李昂颈间的玉佩突然碎裂,露出藏在夹层中的半张《帝王录》残页——“宝历之后有二帝,一者为龙,一者为枭”。
刘弘逸的惨叫声将大家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老宦官后背插着三支羽箭,仍死死抱住了刺客的双腿。李详的长剑脱手飞出,将最后一名刺客钉在古松树干上。鲜血顺着剑柄纹路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汇成诡异的图腾。松脂滴落的声音与心跳声重叠,李详缓缓转身,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染血的中衣——那是二十年前随先帝征讨突厥时的旧物,领口绣着的“肃”字已被血浸透。
“皇叔祖!”李湛的惊呼被夜枭啼鸣声很快掩盖。少年踉跄着扑过去,却见李详的身体正缓缓倒向地面。刘弘逸带血的手抓住李昂的衣角,喉间溢出最后的呢喃:“老奴... 愧对先帝...”
“走!”李详突然发力将几人推下断崖,自己却被乱箭穿心。李昂在坠落瞬间抓住李怡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旧茧——那是握剑握了二十年的证明。
谷底溪流湍急,李怡将李昂护在怀中时,忽闻头顶传来“哒哒”马蹄声。郭南希带的飞龙卫如神兵天降,凤滢宝扇卷起的旋风刺破了整个夜幕。太子李永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腰间玉佩正是宋思妍当年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
幽魂派的残兵在暮色中被逼着聚拢。飞檐倚着断剑咳出黑血,妖媚的眸中映着郭南希领军而来的火光。董星河抱着他痛哭时,袖中滑出半枚玉珏——与李昂腰间的那枚刚好可以凑成一对。二十年前漠北的金印突然在脑中浮现,飞檐记得飞龙卫北衙将军言岐山在狱中留下的血书:“护好陛下,莫信郭氏...”
“告诉言岐山...”飞檐的声音渐弱,“二十年前的真相... 在皇陵密道...”
......
随着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李湛飞身扑向李昂,却见羽箭擦着皇帝耳畔掠过,钉在了李怡左肩。血珠溅在李昂脸上,忽然化作记忆中那夜的寒雪。含元殿大火映红天际,李详抱着襁褓中的自己跃入护城河,冰碴割破肌肤的疼痛与此刻的灼热重叠。
李永跃下马背时,腰间玉佩与李详身上的那枚突然共鸣,发出清越龙吟。杨绍容的笑声突然在耳畔响起:“永儿可知,这玉佩里藏着燕国公主的密令?”
“皇叔公!”李永的呼唤惊醒了李怡。他按着左肩伤口踉跄起身,眼中映着郭南希领军而来的火光。飞龙卫南衙十六卫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李昂忽然想起元和十五年那个雪夜,幽魂派几乎满门被灭时,父亲抱着自己说:“涵儿要记住,郭南希既跟了湛儿,她就是你永远的仇人。”可如今,是他这个视为仇人的皇嫂,再次救他于畏难。
“臣救驾来迟。”郭南希翻身下马,玄甲上凝结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身后跟着二十名银枪卫,正是当年护送李详逃出长安的旧部。李昂注意到他们铠甲内衬绣着 “肃”字,与李详中衣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南希见过陛下。”郭南希单膝跪地,将尚方宝剑呈过头顶。李昂接过剑时,忽然发现剑柄处刻着细小的一行文字——那正是二十年前先帝赠予李详的佩剑。
“永儿,带太医给皇叔治伤。”郭南希转身吩咐太子,目光扫过李详的身体时,瞳孔微微收缩。李永领命而去,腰间玉佩与李详的那枚仍在共鸣,发出诡异的蓝光。
“刘弘逸呢?”李昂忽然想起老宦官。郭南希指了指断崖下的溪流:“老将军的尸身已被打捞,臣会命人厚葬。”
李昂沉默片刻,忽然望向李怡:“皇叔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
李怡低头擦拭剑锋的手一顿,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风中轻响:“陛下指的是哪件?”
“含元殿之变。”
“臣只记得陛下当时抱着先帝的龙袍哭了整夜。” 李怡忽然抬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后来臣被软禁在兴庆宫,每日听着陛下与仇士良议事的声音。”
李昂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皇叔可知,当年若不是你装疯,朕根本活不到现在。”
“所以陛下今日要杀臣?”李怡低低笑出声来。
郭南希的银扇突然抵住李怡的咽喉,凉声开口:“皇叔莫要失了分寸!”
李昂抬手止住她:“皇嫂,无妨,你先退下。”
“陛下!”郭南希急道,“皇叔他...”
“朕自有分寸。”李昂转身望向终南山深处,那里若隐若现出皇陵的轮廓,“皇叔,陪朕去皇陵看看。”
李怡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涌:“臣遵旨。”
郭南希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转身对李永道:“太子随本宫去接应幽魂派残部。”
“是。”李永应着,目光却望向李详的尸身。杨绍容曾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永儿若想保命,便将那玉佩交给郭南希。”
......
皇陵某处墟废中,李昂与李怡并肩而立。断壁残垣间,当年的血迹已化作墨绿青苔。李怡忽然指着东南方向说:“陛下还记得吗?那里曾有株连理柏。”
“记得。”李昂抚过残柱上的刀剑旧痕,“父皇常说,那是他与母后的定情之物。"”
“后来被刺客砍断了。”"李怡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石柱,“那天臣抱着你躲在密道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瑟瑟发抖。”
李昂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几张《帝王录》残页:“皇叔可认得此物?”
李怡瞳孔骤缩:“这是... 先帝驾崩前藏在寝殿的...”
“正是。”李昂将残页递过去,“朕继位后在太极殿密道发现的。”
李怡接过残页,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月光下,“宝历之后有二帝,一者为龙,一者为枭”的朱砂批注泛着诡异的红光。
“朕是龙,皇叔是枭?还是——反过来?”李昂忽然笑出声,笑声在废墟中荡出老远。
“臣从未想过称帝。”李怡慌忙撤膝跪地,将残页举过头顶交还,“臣只是想护着陛下平安长大。”
“护着朕长大?”李昂突然抓住李怡的手腕,“那为何要杀了朕的母后?”
李怡皱眉,沉声问道:“陛下... 何出此言?”
。“杨绍容告诉朕的”李昂的声音如冰刺,“她说当年是你买通宦官,在母后的安胎药里下毒。”
李怡手中的玉珏突然碎裂,玉片瞬间划破掌心:“臣从未... 陛下为何信那妖妇的话?”
“因为母后临终前,曾握着朕的手说:‘莫信李详,莫信郭氏。’”李昂说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而皇叔您,与李详叔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怡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染红了前襟:“陛下可知,杨绍容的姨夫是突厥右贤王?”
“朕当然知道。”李昂甩开他的手,“所以朕才誓死要灭了幽魂派。”
“幽魂派?”李怡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夜鸦阵阵,“陛下可知,幽魂派是太祖皇帝创立的暗卫组织?”
李昂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先帝驾崩前,曾将幽魂派的一部分交给臣统领。”李怡抹去唇角的血迹,“臣派南衙的飞檐将军潜入漠北,正是为了查探杨绍容的底细。”
李昂踉跄后退半步:“那... 李详为何要救杨绍容?”
“因为杨绍容手里握着先帝的遗诏。”李怡忽然抓住李昂的肩膀,“陛下,真正的凶手是郭南希!”
话音未落,数支冷箭破空而来。李怡本能地将李昂推开,自己却被再次射中肩部。郭南希的身影划破夜色从阴影中走出来,她突然折回来了,银扇还滴着血:“光王殿下,太皇太后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她?”
“郭将军这是何意?”李怡注意到了郭南希对他称呼的变化,抬手按住伤口,眼中闪过寒光。
“她待你如亲子,你却与杨绍容勾结,你可知她是漠北奸细?”郭南希的银扇指向李怡,“今日本将便替娘娘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