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绣龙袍划过殿中央的鎏金炉,带走一丝安神香。
兰烟贞携着那一丝香径直到了内殿的纱幕前,隔着重重叠叠的长纱,被人扶起的女子掩唇咳嗽着,哑声请安:“参见陛下。”在模糊的轮廓里,她抬起脸,“恕妾有病在身,不便相见。”
“不必这样生疏。”
那只白皙美丽的手撩起了绡纱,高大身影一晃,步入帘后。
飞鹤铜灯高高地仰着颈,黯淡无光的眼珠上诡异地滴着一颗红烛泪,珠帘一响,一股更为浓烈的药气扑面而来。
她当真病了。
兰烟贞伫立在珠帘那处,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她。
两名宫娥不敢抬头,并扶住的那人一身素白衣裳,眉眼微恙,唇上毫无血色。然而一双眼睫颤颤如蝶翼,神情柔若秋露,美得极出尘。
视线相触时,她淡淡地笑了笑,似春风吹绽繁花。
饶是青女,见了这样清美的笑容,也不由得恍惚一下,她听见自家主子放轻了声息:“朕走时,你就病了,还不见好?”
她忽然想起他在巷道里扶起的那个小麻风,或许他钟爱这类病美人?
不等青女多想,兰烟贞就亲自过去将人扶着,嗓音温醇:“不如再请御医来看看。”
谢灵犀抿着那一丝笑容,声色淡然:“不碍事,只是偶然不大好了,不值得兴师动众。”
只是她刚一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兰烟贞接来丝帕,掩在她的手旁,又朝帘外蹙眉:“还不过来为谢姑姑瞧瞧病?”
青女心中划过一道惊疑,恭谨俯首,一掀衣摆,跪地搭脉。她探着这人病弱的脉相,疑虑渐深,虽说医毒不分家,但自己是制毒的高手,并非良医,要她将人治死不成?
鎏金笼里,熏香静静地燃烧,鼻息之间缠绕着女子的馨香与药气。
兰烟贞垂眉凝着她额上的细汗,知她常受病苦,有超越常人的忍耐气性。他见青女一直不说话,不由得压了一丝迫:“如何?”
“偶感风寒,病根不消,”青女瞥到自家主子微冷的眸光,立刻改了说辞,“若是吃三四剂药,好得更利索。”
“原来是风寒,不碍事。”
兰烟贞轻轻一笑,将素白衣袖拉下,扶着她坐回了床榻上,又命人将熏香熄弱。
谢灵犀望着帘子外,那些宫娥将香炉揭开,盛出香灰,猩红的光埋在灰烬里,呛得她们咳嗽起来。
众人一咳,她霎时也牵动了肺息,轻轻呛气。
兰烟贞抚着她的肩,问青女要了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叫青女为你开两副药如何?太后娘娘那边由朕去说。”
青女屏神听着,太慈偏殿这位虽然常吃药,却由主殿指派御医煎药,从不要旁的人经手,阖宫上下对她照顾得精细异常,好比养着一位公主。
话说谢姑姑正是谢国公的老来女,其母本是一房得宠小妾,在生产时大出血,不幸撒手人寰,侥幸存活的娇儿却也体弱多病,打小浸在药罐子里。
国公夫人上了年纪,无力抚养,遂送入宫中由谢太后亲自教养。
自从天英皇帝暴毙,谢太后对她照顾得更小心了些,事事亲为,视为掌上明珠。
好事的人常说,朝中恶妇狠毒如斯,却珍爱姐妹血亲,兴许应了那句话,孤家寡人,无处不凄凉。
青女一逡巡容貌,不由得多想了一步,谢灵犀生得同谢太后七八分相似,她日渐衰老,看着她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犹如当年风华正盛的自己,别有伤怀罢。
至少,人还没有恶毒到将自己一并杀死的地步。
“太后娘娘近来心思烦忧,我不想打扰她。”
清妙的音珠打断了青女的出神,她听到自家主子沉了嗓音,不容置喙:“你忧心太后不悦,但是服了那么些药,不见起色,不过白费时日。青女,去开药方。”
“遵命,陛下。”
青女拱手行礼,去了书案处,提笔蘸墨。
谢灵犀没有多说什么,用丝绢抵了一下鼻尖,柔声说:“陛下出行三四月有余,舟车劳顿,切莫久呆,以免染了药气。”
“不过是坐坐,朕常来这里,不是么?也不见得哪一回就染了药气。”
宽大轩窗投落光,打在这人俊美的脸上,反而模糊成一团辉,她只看到他紧抿的唇线,怔怔地问:“王爷王妃的陵寝可还好?”
兰烟贞朝她一笑,神情静敛:“还好,多谢你关问。”
灵犀看着他温淡的笑容,心上反而钝痛,知他自幼孝顺,这一去必定触景伤情。
“陛下,谢姑姑,属下的药方开好了。”
青女吹干纸上的墨迹,呈递到两人面前。
兰烟贞瞧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朝谢灵犀打趣:“早说要她跟你好好练字,作大夫的都写得这样潦草不成?”
谢灵犀眉眼含光,看向青女,她脸上一红,难得惭愧地露出苦笑,言语谦逊:“不如谢姑姑笔力远矣。”
“好,将方子带着,朕亲自命人去煎药。”
兰烟贞按按她的手,眸光深邃,细心叮嘱:“你好生歇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多谢陛下。”
“不要送了,歇着罢。”
珠帘清脆的声响一起,那一身明黄就出了内殿,没来得及听到淡若飞烟的叹息。
纱后,谢灵犀再次望向熏香笼,捏着丝绢,轻声说:“重新点上吧,免得太后娘娘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