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最前,听得最清楚,而他手下那帮人自然也听到了,甚至还一个不小心笑出了声。
郭霄缓缓摘下头盔,霍地往地上一掷,金石相击的脆鸣缭绕中夹杂着他的怒吼:“反了,反了!”
这年头真是开了眼了,什么货色都敢来叫板了!
他怒火中烧地扑上前去,打算再开上一炮。
几个副将吓得遽然变色,匆忙拦住,抱腿的气沉丹田、说好话的上下嘴皮子翻飞:“小侯爷,冷静!之前是咱们运气好没把澜江炸决了口,要是再来这么一下,咱们可都得死在这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蛮人多计较啊!”
郭霄一想到有可能要埋在这臭泥地里,也觉得有些不妥,便飒然地甩了甩衣袍,英武地将手中重剑“哐啷”一声扎到了地中。
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佯装出来的沉稳中还带着点不伦不类的流氓气质,扬声大喊道:“姜祐珣呢?出来受死,我要和你单挑!”
几个副将差点当场一头撞死。
他们先前就劝过他不可张扬行事,奈何郭霄不听。能把偷鸡摸狗的事做的如此光明正大还理直气壮的,郭霄小侯爷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见没人应声,手下这帮不会看人眼色的废物也不知夸他英明神武,郭霄终于勃然大怒,炮仗似的吐出一阵叫骂,直骂得自己口干舌燥。
他停了下来,眯眼一看,隐约望见这破寨子门口有一列鬼鬼祟祟的人影,想来是敌人躲在迷雾之后打算伺机埋伏,心中止不住地冷笑:“看来不给这帮喽啰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该认谁做爹。”
他大喝一声:“上弩阵。”
正在吃泔水的安宁军不敢忤逆,被迫收起锅碗瓢盆,给林间全副武装待命的弩队让道。
数百身着金曜甲的强弓手自两岸密林中鱼贯而出,各各龙精虎猛,胳膊比脖子还粗,怒目金刚似地瞪着一双双锐利的鹰眼。
顷刻,他们已列阵排开,有条不紊地架好了弩,只等待郭霄发号施令。
雪亮的箭矢犹如碎星,烙在远处静静观望的一双漆黑的眸子中。
一切都如预料的无二,顾曾哂笑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郭侯果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可惜什么好东西给了郭霄也是白瞎。”
郭侯万分宠爱他这个二儿子,郭霄出兵,他定会派出安宁军最精锐的弩队相随。
早些时候,顾曾已派斥候打探了整整一天,但郭霄把这杀手锏藏得隐蔽,寻大概是寻不到的,她只好引蛇出洞。而郭霄这条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菜蛇,果然一引就上当。
顾曾压低身子,示意众人速寻山石掩护。
有些故事她早就听到包浆了,例如当年她祖父当年就是靠着所向披靡的弓箭手平定了西南,这些弓箭手最后却并没有跟随祖父回到渭城,反而留在了西南,成为了安宁军的中坚之力。
随着郭霄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呼啸而来,几百个立在寨门口的草人君们霎时就被扎成了刺猬,随着震颤的箭尾翕动不休。
箭矢由精铁打造,自强弩射来,如疾风般穿云破雾,即便是一头扎进湍流的澜江中也蹿行了好远,有几个羌人大爷被流矢擦伤,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不敢嚎叫出声,只捂着嘴忍得好生辛苦。
顾曾:“无妨,大声叫罢,毕竟没有人被射成筛子还不惨叫的。所有人,若是你身旁有人喊不出来,允许你揍他一拳替他松松嗓子。”
主将有令,莫敢不从,霎时间,山谷中响起了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
这杀猪般的鬼叫在郭霄耳中却如同仙乐,得意之至地眯眼一瞧,发现这帮人简直是不要命地送死,倒下去了一波,居然立刻就补了新的一群人。
“放箭,放箭!”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又是一阵暴雨般的急矢。
顾曾心觉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该露馅了,便命人火速拆掉草人,准备开战。
云戈抱着一个刺猬草团子扎到她面前,又递给她一张弓:“姐姐,你要的。”
那是把生了锈的大铁弓,一看便有年头了,顾曾拎在手里掂了掂,竟然觉得挺顺手。
故事总归是故事,得有个续。当年她祖父靠铁弓平西南叛乱,而今时今日,在一干出类拔萃的强弓手面前,心高气盛的顾将军也敢妄言:这天下第一神箭手的位置,从来都是她的、她家的,而非他安宁军的。
她从草人上拔下一支箭,展身挽弓,凝眸而去,所有的意志皆凝聚在箭尖所指,对准了郭霄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