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公子登时蔫了——她怎么……生气了呢?
宗祠前攒动的人群渐渐散去,夤夜又回归了它本该有的模样。
倏地一声清鸣,顾曾毫无征兆地一刺,当空挽了个利落的剑花。
残影之下,剑尖擦着长老的脖颈而过,堪堪停在了他鼻尖前一厘,剑身清亮如雪,倒映出他那张被吓得面如死灰的脸。
“你……你要干什么?”她做事不按常理,长老已被治到没了脾气,连质问都弱不禁风起来。
顾曾眼皮一掀,沉默着上前,手指轻轻于长老的颈上一弹,最后的铁箍就如一块于风中飘摇的枯叶,发出了“咔哒”一声错动,碎成两半脱落在地。
她踱步至门口的石阶,将被晚风打乱的碎发挽到耳后,露出一瞬清浅至温柔的笑容,低喃道:“前辈,有空多出来看看天地广袤吧。占着如此山清水秀的一块地,却偏偏要把自己锁在笼子里,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我……”
她本想说:“我在大漠那么多年,做梦都想住在这种好地方。”
但思忖之下,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渭城自然也有自己的好,她便只叹了口气,将这后半句吞回腹中。
长老摸了摸自己那被铁链磋磨得体无完肤的脖颈,又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四肢,恍若隔世。
十年的枷锁,就这般一朝尽断。
他不用再像个木偶般挪动,可是这久违的自由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仿佛蹒跚学步的稚婴,每走一步都要歪歪扭扭停顿许久。
三步后,他逐渐平稳行走。五步后,他步伐加快……
十步后,他奔跑着冲出宗祠,跃下石阶,置身于银河流转之下,霍地两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所幸,眼前的羌寨万家灯火熙熙,他十年心血与煎熬也算没有白费。
顾曾倚着门框,看着长老独身一人肆意疯癫,浅浅打了个呵欠。
程彧站在她身侧:“阿曾你啊就是嘴硬心软,帮别人还帮得如此别扭,你要人家如何感激你的好心?”
话刚说完,他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余光一闪,正瞥见顾曾一丝冷笑,满脸全是铁石心肠地望来,便知自己又摊上事了。
程二公子此刻眸若寒星,声若环佩,腰板挺得笔直,全然不似有恙。
“我看二公子这伤好的快得很呐,”顾曾探手捏住他的肩,动人一笑,“有什么疗伤诀窍,也同我说说?”
不亲身试过是真不知道,顾将军这手劲真是不可小觑。
程彧定力不浅,眉目不惊道:“还好有你在,不然……嘶,就凭我伤成这样……嘶!怕是吓不住他们呢。阿曾,咳咳,你下手轻……你真厉害!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那欠揍的老东西。”
顾曾皮笑肉不笑:“那不还是要多亏二公子‘让’给我这出风头的机会。”
程彧牵牵嘴角:“你就别取笑我啦,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摆摆样子倒还好,真动起手来难免露怯,还是要你出马才稳妥。”
“下不为例。”顾曾冷哼一声,这才松开他。
她方才也以为程彧当真伤重,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待发现这家伙居然连自己都要唬,又怒又好笑,盘算了许久要如何教训他。
见他还算诚恳,又的确有伤在身,刀子嘴豆腐心的顾将军决定暂且放他一马。
她的视线终落到那长剑上,将其横于胸前,仔细掂了掂,再用双指夹住剑刃,一阵彻骨之寒顷刻袭来。
“阿曾你当心些!”程彧在一旁看得心里七上八下,这剑锋利无比,他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切下自己两根手指来。
顾曾轻弹剑身,清冽的脆鸣仿佛凝成了一条线,流光乍现,纤巧的剑身只微微翕动了一瞬便没了波澜,光滑如初。
“好剑。”她手腕一甩,递给程彧,“收好罢。”
程彧还剑入鞘,脸上一阵变幻莫名:“你既喜欢,赠与你可好?”
顾曾方才放下的眉梢再次提起:“陛下的赏赐,二公子也敢随便赠人?”
程彧轻笑道:“权当丢在路上了,我不说你不说,这世上又无第三人知晓。”
顾曾冷冷道:“我位卑身鄙,居于一隅终日不出,要不起这稀世神兵,二公子自己留着切菜罢。”
程彧默默叹了口气,但凡提起故人和旧物,顾曾这嘴就跟严丝合缝焊在了一起一样,浑身也要生出生人勿近的尖刺,他再存心试探怕是要再挨一顿打。
他没想戳破她刻意隐瞒的谎言,他只是在想,她究竟何时才能认出自己这个故人来。
顾曾自然是识得此剑的——这把上将军的佩剑由先皇斥人打造,赐予了她祖父,又曾经在她爹身上挂了十余年,如今本应佩在她的身上,奈何她不想要。
名剑有灵,她自认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