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勾了勾唇角:“十二年前,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了。此事天下皆知,二公子难道不知?”
程彧一怔,松了口气,释然一笑:“我知,我自然知道。只是白望农这厮很会讨巧,回京面圣定要一番天花乱坠牵连出无辜人士,到时候傅将要倒霉,宸王要倒霉,西北不太平,天下要大乱。阿曾,你说,我有没有必要现在灭了他的口?”
“二公子才是会讨巧,”顾曾悠悠抬眸,望进他看不出悲喜的一双眼,连连冷笑,“杀了人,还能把自己夸成是为民除害的大善人,天下巧舌如簧第一人,二公子当仁不让。”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程彧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只是她拿不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在威胁自己。
但总之,他肯定是知道的。
那一瞬,顾曾甚至有了个荒唐的念头——她该不该在这里把他也灭口?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顾将军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用这种方法来保全自己,简直为人所不齿。杀了一个程彧,还会有千百个程彧来试探,难道她还能把所有人都杀掉么?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让皇帝知道当年她是假死,欺君之罪,大不了掉个脑袋下去陪爹娘,没什么可怕的。
顾曾原以为自己内心这点阴暗的挣扎被隐藏得很好,可程彧内心的敏感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像只小鹿般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半步,低声道:“阿曾,你刚刚的眼神……好可怕。”
“这就可怕了?”顾曾仰面笑了笑,“你……”
一句话没说完,她的余光已经瞟到了一个大吼着舞着铜锤呼啸冲来的山匪,褪到一半的杀气还没全消,身体已经先神智一步做出了反应。
“有什么话……”她当胸一脚把那人踹下石阶,长刀一劈,血溅三尺,恶狠狠道,“待会再说。”
话音未落,又有人张牙舞爪袭来,顾曾手腕一震,刀背横扫过三道黑影,右臂此时却倏然剧痛,横刀“锵啷”一声落地,再起身已失了先机,登时险象迭生。
眼看这右手是指望不上了,左手更是个花架子,她反手将长刀楔入铁门缝隙,以腿为攻势,一脚一个,将两个山匪踢到了亘在空中的刀刃上。
顾将军踹开抽搐的山匪,深知独木难支,转头对一旁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的程彧吼道:“臭小子,不是会用兵器么,快出来帮忙,难不成是在等着给我收尸?”
程彧在石墙上左敲敲右抠抠,总算摸到了个隐蔽的铁环,用力全力,那环扣猛地崩开,带出一段腥臭的铰链。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已跃到顾曾身前,挡住了几柄砍来的大刀,昏暗的石室外霎时火星四溅。
“阿曾,你先进去。”他反身踢开卡在门口的横刀,左手连揽带推把顾曾又弄回了石室中。
“……”顾曾铁青着脸道,“我是叫你同我一起杀出去,没让你在这做窝。”
程彧笑而不语,横刀碎星般划过,抢得了半个身位,刀柄迅速在石壁某处一撞,一扇满是锈迹的铁门自上方如雨幕般坠落。
几十号山匪刚赶到就被隔在了门外,对着那厚重的铁门又捶又砸,缭乱的叫骂声犹如鸦鸣。
“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顾曾捏着眉心,说道,“把自己锁在牢里就万事大吉了么?”
程彧得意洋洋:“放心,我套过话了,钥匙只有他们以前的老大知道在哪,现在的老大还没摸清楚门路呢。”
“妙啊,”顾曾冷笑两声,真诚道,“所以敢问二公子,我们一会儿怎么出去?”
程彧在火盆旁选了个没溅血的地方,枕着胳膊躺下,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阿曾,你也累了吧,先睡一会,这里是当地最大的贼窝,贺向笛恐怕一时半会攻不下来呢。”
透过铁门犹能听到门外的山匪止不住的喝骂声,还有人试图撞门而入。
门外人想进来,门内人出不去。
顾曾这一身蠢蠢欲动的好战心被程彧强行掐灭,心中惊惧未定,倚在一旁石壁喘了许久才缓过气来。
倦意渐渐袭来,而程二公子就跟算准了一样,合着眼拍拍身旁铺着鹤氅的空地,说:“快来吧阿曾,给你留的上风口,床也铺好了,保证暖和。”
顾曾有种想把他脑袋踩住跺两脚的冲动,但是如今身家性命还得靠人家的面子来救,只好默默咽下这口气。
柔软光滑的大氅将她裹住,衣上传来淡淡的艾草香,门外的人依旧在热火朝天地叫嚷砸门,眼前是凹凸不平的石室顶,火光肆无忌惮地于上起舞,勾勒出一副古老又模糊的岩画,而不远处,还有个躺得四仰八叉的尸体。
火把噼里啪啦跳出最后几颗火星子,灭了。一丝幽柔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落。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就一定是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