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就要拔刀再战,顾曾忙道:“阿姐你听我说。”
“听你说个屁,”林霜指着程彧大骂,“我铸光军才不屑和这种人为伍,就算是全军覆没,也不会……”
“林将军,”顾曾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你当初是如何许诺的,可还记得?听我的命令,立刻带人走。”
林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气势逐渐减弱,最终化为了一汪落寞的死水,几不可闻应道:“属下遵命。”
顾曾握住她冰冷刺骨的双手,悄声道:“这帮匪徒未必会信守诺言,出了这段山,你们立刻去向阆州求援。若是阆州不救,就去云雾山求殿下来救。阿姐,我没发疯,我清醒得很,在等到你们之前,我有的是筹码和他们谈判,不会让自己有事,你信我。”
她嘴上说着信她,实则双手已经掩不住在微微颤抖。未及披甲,已闻刍狗之叹;雪夜未行,已忧山道崎岖。
她是怕的。
长在林霜的庇护下十几年,顾曾从未有过孤立无援独扛大局的时候。她是沙漠最骄傲自负的鹰,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这时候突然发现,没有千千万万站在她身后的铸光大军,她什么都不是,就连一群简单的乌合之众都能让她插翅难飞。
璞玉未琢,利剑未锋,而少女正在磨炼金戈铁马的胆魄。
她不自主搭上佩刀的握柄,见万山青葱,大河茫茫无际,心叹:若真是死在这群人手里,那她就算得上是大昭二百年来最窝囊的上将军了罢。
但见铸光军的兵士忿忿地望来,各各摩拳擦掌,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视死如归地再战一场。
她又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没用。
“林大姐,你们走好。”程彧笑盈盈地对林霜摆手,俨然一副送客的姿态,“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曾的,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丝,我就叫人砍他一根手指头,绝不食言。”
他这句话几乎是高喝出去的,群山间的上千匪徒皆听得清清楚楚。林霜登时大喜过望,若真是由他罩着,山匪投鼠忌器,想来不会为难顾曾。
十三听了却颇为头疼,心想着好不容易能把这尊大佛送走,不料人家不仅不走,还打算在他们的洞里搭窝长住。
程彧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笑笑:“十三爷不肯放阿曾走,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罢。你怕得罪人,无妨,本王亲自去替你摆平误会,教你从此高枕无忧,可好?”
十三说不上哪里怪,但在万春山十六洞混了这许多年,也是有些天生的求生本能在的,总之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可程彧下一刻就大手一挥,塞给他一袋亮闪闪的金子,还附带了几颗硕大到像假货的东珠,险些晃瞎了十三那永远都睁不开的眼。
不止是他,其他的山匪加在一起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手笔。
程彧豪迈大笑:“本王赏的,放林将军他们走。等我和阿曾去你们那坐够了,本王还另行有赏。哦对了,那马车里还有我一个不中用的废物手下,劳烦十三爷一并带走。”
眼前是明晃晃的金子,耳朵里听到的是赏赐,再冷静的土匪那也是土匪,也是见钱眼开的亡命徒,十三当时就被冲昏了头,下令让兄弟们给林霜等人让道。
漫山遍野的匪徒摇旗呐喊,见到钱让他们的眼睛比杀人时还要红上几分。顾曾心感不安,扯了扯程彧的衣袖,悄声道:“少露点财,这帮人为了银子可以不要命,你小心他们宁愿铤而走险也要绑了你当摇钱树。”
“放心,我有分寸。”程彧道,“一袋金子,几颗东珠,短期内想要兑成现银不容易,在来人之前,每个人分到的钱还不足以买他们的命,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顾曾见他成竹在胸,颇为意外,没想到话本中整日鸡飞狗跳的败家子程二的本尊倒也不是全然无知的废物,甚至,有点城府。
她扬眉:“‘来人’?谁要来?”
“没谁要来,”程彧含混笑过,眼神青白分明地望来,浅浅笑道,“阿曾,你适才是在关心我么?”
方才积累的那点神秘感被他一句话涤荡一空,顾曾虽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他主动留下来陪她时,她是欣喜过一瞬的,不过顾将军清醒理智惯了,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那点麻木不仁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两相消弭。
意思就是她不打算揍他一顿出气了。
山匪簇拥着二人向老巢前进,程二公子出手阔绰,深得人心,山匪主动将前老大的轿椅奉上,抬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在山间野路里,像在荡秋千。顾曾面无表情地走在他身侧,隐有不安,右臂又疼得厉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霜领着人出了山匪的包围圈,交代了几句,便单枪匹马向南狂奔而去。
此处距阆州不过几十里路,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快赶到。她手上有马,即便马跑不动了她还可以自己走,今天,怎么也要见到阆州巡抚褚大人。
就在林霜心急如焚赶路时,空旷的山谷间却再次响起一声撕破天幕的嘹亮号角。
林将军勒了马,低骂一声:“这他娘的又是哪个山头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