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你妈妈已经……”棕发的士兵表示不解,但迅速地又化为同情,可能他认意识到安德烈一时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乃至说出来的话也失了逻辑。
安德烈的语速忽然快起来,几乎要到口齿不清的地步:“不是,根本不是这回事,妈妈病了很久是没错,我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但是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她就不见了!明明我出发之前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后来谢尔盖叔叔带我去看妈妈的墓地,说她就埋在雪地下面,我不信,所以我想挖开来看,但是那些大人都说我疯了!连艾莉莎阿姨也不相信我!求求你们帮帮我,把那片该死的雪铲开,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尸体……”
顾淮均两人被这疯狂的请求吓住了,但他们现在不得不考虑在这苦命人的冰狱里发生过谋杀的可能性。就在两人安抚这个孩子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一边呼唤着“安德烈”,一边向他们靠近,不出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女人走进了他们的视野。
“你们是……地堡的人?”女人发问,声音里尽显疲惫。
“对。你是来找他的?”棕发士兵指了指安德烈。
女人点了点头:“安德烈,别再乱跑了,跟我回去上课。”
“除非找到我妈,我不会回去的!”
顾淮均提议向这位女士多了解些关于霍缪克的事,于是女人娓娓道来:“我叫艾莉莎,在这里主要负责带孩子们,给他们普及基础知识。我是在他们母子俩之前来到这里的,后来跟霍缪克关系比较好,所以,她临终前把安德烈托付给我。但我现在恐怕难以完成她的遗愿了,失去母亲对一个青少年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打击。”
“我从始至终都没见到过我妈的尸体,你们凭什么说她死了!”
“我没有骗你。就在那片墓地里。”
“那就挖开来给我看啊!”
“安德烈!你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嘛!?你怎么敢做那种事!”
这样的争吵或许此前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歇斯底里的孩子,心力交瘁的大人,一边是感情,一边是责任,双方就像一根绳索两端绑着的绞刑犯,都不愿意放弃供自己立足的说辞,而审判他们的甚至不是生者。顾淮均与安德烈感同身受,他也经历过这样一段漫长绝望无意义的挣扎,如果不能从这片泥沼中尽快脱身,那结果就只有毁灭。他决心要帮安德烈一把。于是照艾莉莎所说,两位士兵找到负责下葬霍缪克的“谢尔盖叔叔”,那个胡子拉碴的前副手,要求他出示霍缪克死亡的证据,结果却招来一顿痛骂:
“证据?这里可开不出死亡证明那种东西,有的只有坟墓下的尸体!别跟我说你们要刨开来看看真假,想都别想!哪怕你们敢动一铲子土,我们所有人都跟你们拼了!”
两人自知理亏,棕发士兵更是被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先回去跟大部队汇报。临走前顾淮均直视安德烈的眼睛,坚定地承诺:“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绝对不骗你。”
回到快餐店后两人向队长们报告了这码事,不过眼下人多口杂,队长们认为并不适合进一步讨论。等到夜幕降临,白天当班的人全都回到地下去了,正好腾出一片绝佳的开会空间。
“按照你们两个白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发生谋杀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但并没有足够的证据。”黛西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动机,凶器,我们没办法进去里面调查,只能靠你们俩了。”
另一队的两位队长表示:
“难以置信,不过大概可能是为了篡夺负责人的位子吧……都这种境地了,做出这种事的人够疯的。”
“离霍缪克死亡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说不定他们那群人都已经默认了。最坏的打算,我们可能得把坟墓挖开来验尸。”
听到这里,众人哗然。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有谁自告奋勇干这活儿吗?”
大家大眼瞪小眼,无论那片所谓的坟墓下到底有没有尸体,并没有人乐意接手这样亵渎逝者的脏活儿。
“行了,先不着急下定论。”黛西点名唯二的人类士兵,“你们明天先回去再调查一番,把墓地的位置搞清楚。明晚看看你们的调查结果,我们再做下一步决定。”
翌日,顾淮均两人重返避难所向各位居民打听霍缪克的生平、人际关系、下葬事宜以及墓地位置。居民们都表示对霍缪克的赞赏,如果没有她,乌博斯塔就没有如今的光景;而接替她位置的副手谢尔盖并没有与她本人发生过大的冲突,两人合作良好;至于霍缪克去世的那一日,她的儿子安德烈确实久违地出去了一趟,他是个好孩子,自从母亲生病就每天陪护在左右。但遗体毕竟不宜在避难所内停留太久,所以居民们在为霍缪克简单追悼之后便由谢尔盖几人带走遗体去安葬了。因此,大多居民并不清楚霍缪克地坟冢究竟位于何处。无奈,淮均两人只好检查所有能找到的嫌疑物品,但一无所获。别无他法,他们只好向谢尔盖询问坟墓的位置,不过得到的又是一顿痛骂,这结果并不意外。既不能无故武力逼迫谢尔盖就范,又无法找到其他线索,两位士兵陷入了窘境。
“他们不会告诉你的。没人真的在意我妈的死活。”安德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附近,“跟上我,动作要快。”
没几分钟,三人就到达了安葬霍缪克的地方。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雪堆,只是比其它的雪堆要多上一块粗糙的十字架,那十字架显然是用物资箱的残片钉成的,上面刻着几行文字。安德烈静静伫立在这简陋的坟冢旁,呆呆地看着它,顾淮均站在他身旁,双手扶着这孩子的肩膀;同行的棕发士兵对着坟做了几个手势,喃喃自语。
“我知道……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也不正常。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必须要看看妈妈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安德烈突然说出话来,那声音让人感觉如死水,“但是,晚上我没法从避难所里出去,白天又不能离开艾莉莎阿姨的视线太久。我该回去了,我不想让她烦心,她已经够累了。”
顾淮均目视那落寞的身影离去,感到一阵阵心疼,一时之间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夹杂着过往的点滴在脑中炸开、溅射,直到占据他思想的每一个角落。他心中某个被层层掩藏起来的开关被触发了,他说不出话来,外界的声音也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一样模糊。直到……
“喂,你没事吧?我们回哨站去吧。”同行的士兵一连叫了顾淮均好几声都没反应,干脆拍了几下后背。
顾淮均艰难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走吧。”
很快夜色笼罩了这片地区,众人讨论起下一步行动。
“白天的时候探了探那几个来值班的口风,都说是埋在那边雪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