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锁定崖边那道紫色身影。
未等他过去,天地间倏然响起一阵沉重又刺耳的声音,似是什么东西在飞速运转,带着锁链的响动以及密密麻麻的哀嚎与呜咽。
方圆几里皆能听得一清二楚,天边隐隐聚起黑云与紫电,瞬间将日光遮挡住。
闷雷滚滚,人间一片荒凉萧瑟,此情此景,竟像是末日前夕。
随着一声更为突兀的巨响,他看到虚空中凭空出现一扇布满罗纹的石门,门上发着火光的锁链剧烈晃动着,正在一寸寸崩裂。
阵阵黑雾前仆后继地自门内钻出,而那紫衣女子此刻就站在门前,身前则是无数把对着她的利剑。
翩翩衣诀飞扬,宛若一朵立在寒风中坚韧不屈的野花,纵伤痕遍体亦要拼得个铮铮傲骨。
心底似有什么骤然崩塌,季淮安慌乱的连呼吸都忘记,视线紧紧锁在她身上,脸上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惊惧。
就快了,还差一点。
一定要等他,一定要……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眶蓦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抹忽然消失在视野之内的身影。
她……跳了崖。
没有一丝犹豫,他立刻收了脚下的剑,直直坠了下去。
耳旁风声急促,他用尽浑身灵力,全然不顾罡风在身上划出的一道道刺目伤口,任由血水滑落,只为能将她拉住。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他!
他心中顿时升起莫大恨意,滚烫的泪水从猩红眸中一涌而出。
速度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奋不顾身来到她面前,将那只血痕累累的手毫无保留地递了过去。
一同呈现于她的还有那双蕴着盈盈水光的眸子,含着满满的委屈,愤怒,与祈求。
换来的却是一个释然笑容。
跳动的心随之一颤。
冷风如同嗜血利刃,无情呼啸着,他的手僵在半空,拼了命也没能抓住那个一心赴死的人。
临界崖崖底是一条结了数丈冰层的长河。
纵是从天而降的巨石也难以撼动半分,更何况是个脆生生的人……
那日,季淮安在冰天雪地中待了很久,久到雪下了停,停了又下。
久到他险些忘了自己还活着。
某一刻,他忽而回过神来,用仅剩的力气,带着她回到了那座木屋。
只是他依旧没能想起她是谁,繁杂似海的记忆中亦寻不到分毫痕迹,却下意识在墓碑上刻出吾妻二字。
及至刻完,才茫然回神。
这座坟墓就立在屋后,一颗古老的桃树下。
正值春日,粗大的树枝纵横交错,簇簇粉白花朵于枝头开得正艳。
清风拂过,落英缤纷,清香四溢,环境极幽静。
他觉得,她会喜欢花。
还觉得,她不喜吵闹。
也不喜孤独一人。
春雨夏阳,秋叶冬雪,今后的岁月,他在这里陪了她一年又一年,直到心下平静无波,再生不出一丝情绪。
这日,他摒弃术法,亲手洒扫房间,才发现屋内四处皆有她留下的痕迹。
泛着甜的奇异熏香,已黯淡的清秀字迹,各式各样的胭脂饰品,未带走的满柜衣裙……
以及躺在角落里的一卷婚书。
拭去灰尘,他小心翼翼拆下绳结,打开,将上头每一个字汇入眸中,又深深刻进心底。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果然……她是他的妻子。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毛毛雨,朦胧胧的天边偶尔掠过几只飞鸟,落荒而逃般的鸣叫声由远及近,片刻又逐渐远去。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响,仿佛世间只有他一人,早已难辨今夕何夕。
妻已逝,他又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不过徒增悲凉,倒不如……早日去陪她。
怀着此刻唯一的念头,季淮安跪在冰冷的坟前,一向素静的雪白衣衫染上几片污渍。
屋檐雨珠忽而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开清脆声响。他微微抬首,夕阳余晖穿过花枝,于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容间晕上一层斑驳光影。
他最后看了眼这片天地,恍惚间,仿佛在那漫天花雨中,见到了一道随风舞动的婀娜身影。
轻歌曼舞,纤肢柔骨,裙摆飘旋间,那回眸嫣然一笑,恰逢他弯了眉眼。
一旁本命剑似乎意识到什么。
猛烈抖动起来,沉重嗡鸣似要将面前临近疯癫的人唤醒,却还是被他紧紧握在掌中,一点点靠近那白皙的脖颈。
不停闪烁的雷光昭示着忤逆,游蛇般寸寸爬上他的手臂。
可认了主的剑,又如何能叛主。
森寒剑光一闪而过,血液顺着剑身一路流淌下来,最终粘在握剑的手上。
下一刻,他眼睫轻颤,冷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