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那扇通往深渊的门……
鲜血洒满长街,人间遍地尸骸。
残碎的灯笼尚发着微弱橙光,鲜红的春联正端端覆在家家户户门旁,空气中弥漫的却不再是炮竹火味。
流干眼泪,跌入血泊。那年,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带着满腹冤屈,和她的百姓一同死在了那座皇城。
她终没过完十岁生辰。
琳琅满目的礼物静静躺在床上,也终未等到那位视他们为珍宝的小神女。
雪愈来愈大,却如何也埋藏不下成千上万百姓之恨意。
天理昭昭,星河斗转,沉冤终有归处。
*
距离中秋还有三个月。
季淮安心中仿佛沉了块巨石,日日压得他喘不上气。
那股强烈的后怕令他丝毫不敢空闲下来,多想一秒便是折磨。
每日按部就班地做着阿娘交代的事,多数时间用来修炼,其余便去人间走走,学些新菜,浇浇花草树木,再酿上几罐酒,算得上忙碌。
就这样,日复一日,时间一点一滴流淌,很快临近约定的阖家团圆之日:中秋。
阿娘还未回家。
黄叶舞秋风,这个季节的温度要低许多,阳光不似夏季那般盛气凌人,也不似春天那般柔意绵绵,像是强者刻意敛去锋芒,平静的湖泊下隐匿着波谲云诡。
修者追求长寿,多在入道前便舍弃红尘,过去亲友亦如烟,早于人世间消散无痕。
圆月依旧,人非物换。于他们而言,这种节日除了徒增伤悲,无任何意义。
因此很少有人专门提及,不谋而合地当做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唯有少数家庭圆满之人尚还遵循着凡尘习俗。
季淮安与母亲却是年年都过。
天微微亮时,季淮安就起来开始忙活,事实上,他一夜未曾安眠。
这是最后一天了。
瘦小单薄的身影在屋内外来回穿梭,手上每个动作都无比的熟悉,仿佛在做着一系列早已设定好的事。
他刻意加快了动作,甚至改变平日习惯,试图反抗这种既定的无力感。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人的命运怎么可能是上天注定的,他分明从未用左手拿过勺子。
分明自己想改变就可以改变。
没错,阿娘也一定会回来,她从未骗过他。
可是忙着忙着,蕴着热意的泪珠却毫无预兆地自眼眶滴落,直直坠入手下水桶中,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在无声昭示着他的狼狈。
垂眼,很快看到水面映着的苍白面容,苦涩而又压抑,他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强逼着自己做出一个笑容。
不能哭,晦气。
月饼是提前蒸好的,比去年多三种口味。
桃树下的酒刚好可挖出。
圆木桌仅仅留了八个缝。
他将一切都做的极好。
夜色带着盈盈月光,悄无声息爬进室内。
桌上的菜已经热了第二遍。
这一刻,季淮安心中的恐惧不可抑制地到达顶峰。
茫然望着窗外圆月,手足间尽是无措。
终于,他不想再等了。
转身朝门外快步走去,在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忽然顿住。
仿佛犹豫了许久,通红的眸子再也止不住委屈的泪水,下一秒,脚掌落地。
他用尽全力,跑了出去。
黑夜无灯,一次又一次的磕绊让那白净的衣裳沾满了泥尘。
少年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次又一次爬起,横冲直撞地穿越层层密林,直上云峰。
凉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林间被惊起的鸟兽不时发动攻击,他身上落了许多伤口,脚下速度却愈来愈快。
即将到达峰顶,忽然间,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含笑声音自远处响起。
季淮安站在台阶上,脚步骤然顿住。
下一刻,号啕大哭起来。
那道热烈如骄阳的红色身影就这样无声出现在眼前,二人一上一下,静静对望,头顶便是银色圆月。
时间仿佛静止,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看着哭到浑身不停抽动的季淮安,季玥眼中满是迷茫。
先是愣了愣,而后蹲到他面前,如同过去每一次,轻轻抚上他的脑袋,带着份小心翼翼,温声问道:“怎么了?阿季。”
这一问,令他的哭声更大。
“我……我以为……”季淮安早已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到说不出半句话,一股脑扎进她怀中,胳膊死死收紧。
季玥怔怔眨了眨眼,任由他抱着自己,忽而笑了,嫌弃地嗔怪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哭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季淮安晃了下身子,没理。
季玥失笑,安慰他半晌后,回头对上一人视线,道:
“瞧,我将谁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