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头瞥向自己的父皇,人家完全没理会大家的暗潮涌动,对他的迟钝楚倾只觉无奈。
她回神正色道,“陆济川此次中了状元也确实是礼部办事不力。”几人瞬间给陈老投来注目的眼神——这不是你请来的救兵吗?“但也情有可原。”
“从前陆端派来参加科举的都是弟子顾清远,我们早已了解他的字迹和风格,可以在当众隐去姓名批阅时直接将他的策论抽出不用,避免那自诩清流的世家进入朝堂。”
清流世家确实是真正的清流,当初四位将军一起推翻前朝,最后推选太祖当了皇帝。他们却认为太祖不适合当皇帝,作文章来表示反对,太祖大度没计较,登基后还给他们封官。要分封三位将军时却又被他们上书阻止,最后把这四位都彻底得罪,几代人不得录用为官。
近些年为彰显科举制度优势,皇帝特下令考生不受限制,然而又暗中查探凡是其嫡系皆不录用,即便是旁系最高也只能做七品小官,仅有弟子不受影响。
可正是这样的出身,每每都有几位能在批阅时凭借出众的文采策论征服主考官员。
楚倾心知肚明,清流世家的这个思想不仅没错,甚至是超越整个时代的,分封王朝终将被取代。只是,还不到时候。
瞥了一眼陈太师的方向,冷不丁触及另一道痴迷留恋自己的视线,桃花眼眯起,扭头不再看那边。
“谁知这次陆端直接派出了他的儿子陆济川,我们对其知之甚少,只知他五年前凭文章《富民论》成名天下后再无音讯,因此最终未能及时将其排除。”
楚倾一手拉住衣袖,另一手拿起一只毛笔,在宣纸上状若随意写写画画,“严侍郎,你有何办法?”
被点名的中年男人急忙上前深深作揖,两撇山羊胡不住耸动,“回殿下,臣意以为,可让他去做蜀州刺史。官职看似不低,实则就是放他回世家大本营。”
“严侍郎所言……”
“咳咳!咳咳咳……”
压不住咳意,楚倾皱眉,娇俏地瞪了天启帝一眼,若不是被她打断,父皇几乎就要应了,根本不顾后续问题。
“不可,我朝历来没有状元外放的先例,这样太过针对。”
陈太师对上那双澄澈剔透的美眸,看出这位小公主的暗示,立马上前。
楚倾继续在宣纸上写字,小巧的耳尖轻微抖动,花瓣般的唇微微发白,却扯出一个得逞与玩味的笑容。
天启帝拿过一旁的狐皮大氅为她披上,父皇的疼爱太重,细肩霎时被压塌下去,笔迹也划出去一道,小眉头又拧住了。
“老臣认为,可授他一个品级高但无实权的官职,比如——太傅。”
楚倾挑眉,唇角翘起,将宣纸呈给天启帝,上方正是张牙舞爪的“太傅”二字。
“毕竟太师和太傅都是表其尊贵而授,虽无实权但为同一品阶,这样未免太抬举他,咱们不是还有个小太子吗?”
纤指在桌上一点,“新设个太子太傅,品级低三阶,职责宣称教导太子。”
“公主聪慧非常,臣等——望!尘!莫!及!”严侍郎虽才能不出众,可这钻营巴结的本事同样让人望尘莫及。
天启帝大手一挥,“那就下去办吧!”
他们一走,楚倾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案上咳嗽不止,双眼绽出了泪花。
这个倔丫头!天启帝轻拍女儿细瘦后背给她顺气,“傻女儿,偏要在外人面前苦苦撑着,你才不到十八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楚倾顺势把脸埋进他的大手里,父皇的温度暖得人想要落泪,尤其还在病中的自己。
这个时代的十八岁在民间早已嫁人生子,只有父皇还把自己当作孩子。
“父皇,等陆济川上任后,别让他空领俸禄,就让他真正教导皇弟吧!”
天启帝猛地抽回手臂,甚至顾不上女儿。楚倾一时卸力趴倒,下巴撞到了桌角,疼得眼泪直流。
“他怎会安分教导珣儿?”
楚倾两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让父皇因一时气急就离开。
“清流世家虽不能为官却一直输送优秀弟子参加科举,可见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眼看父皇眼神闪烁,几乎要被自己说动,楚倾轻轻晃了晃抓着的衣袖,又用自己小脸去来回蹭,终于见父皇态度转为和缓。
“那陆济川文章当世闻名,又是出身自古人杰地灵的陆氏,想必有这传承。您不是也正愁珣弟不愿听太师讲学吗?”
在楚倾眼里,小太子楚珣就像那学生时代聪明但不爱学习的男生,讨厌年长者并不出于恶意的谆谆教诲。或许,换一个年轻人,对他反而是件好事。
天启帝长叹,听从了楚倾的建议,余光注意到她下颌的红印,一时默默无言。
“回去好好养身体,别再劳心费神。”
她心领神会,父皇这是又愧疚了,“儿臣告退。”
楚倾将大氅放回原处,移步出了御书房,一个身影正守在转角处,见她走近,一撩官袍,朝她行礼。
“陈大人,你这样贸然守着御书房,不合礼数。”
陈太师年轻时妻子去世,后不再续娶,故没有子嗣,陈谨之是他弟弟的独生子,正任国子助教。
楚倾随意扫视他一眼,长相尚可,一看便是个温润文人,只是笑容太虚伪,那眼神令她极为不耐。
陈谨之无比珍惜这难得能近距离看美人的机会,迫不及待展示自己。
“臣——倾慕公主,求公主赏识。”
他眼里那讨人厌的爱慕几乎要溢出来,楚倾眉头紧锁,他倒是第一个胆敢直接示爱的。可惜,她对这种空有眼光的文弱男子无任何好感。
“陈谨之,你是太师府唯一继承人,是想尚主吗?你愿意放弃陈家的一切?”
陈谨之面色发白,朝阳公主不愿下嫁,但他依旧不肯就此放弃,“公主,谨之愿意当您的幕僚。”
楚倾简直要气笑了,愈发想要咳嗽。这人怎就这么没脸没皮?
说是公主幕僚,其实就是明面当官暗地里当面首,名和实全被他得了,自己就是工具。若是在现代,他恐怕就是人财皆要最后抛弃原配的凤凰男。
“看在太师的面上,本宫今日不为难你。”
以防他不知悔改,楚倾忍不住丢下一句,“当本宫幕僚要论才能长相,连陆济川也不过勉强,何况你。”
御书房另一边转角处,正要来听皇帝任命的陆济川被惊愕在原地。
正午的阳光照射出公主身上金光闪闪,背影已经娉娉婷婷地离去,他连脸都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