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不知,这是一条不归之路。北方蛮族早包藏祸心,她这个和亲公主自然成了祭旗的牺牲品。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天子,应该也不知这一隐情。否则,他就不会白费功夫,专门册封一位和亲公主了。
所以,徐南歆的死,也不能全怪到他头上。
只是,她终究是畏惧他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古至今,大儒圣人皆是如此说道,教化万民。
那她心中怨念,又显得莫名其妙了。
徐南歆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这位天子,是何想法。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想到破局之法。
其实眼下,可行的法子不多,也很好想。
徐南歆的目光,逐渐投向眼前批阅奏折之人。
他伏案批文的姿态端正,五官俊雅不凡,气度斐然。无怪前世,她莫名心生亲近。
虽畏惧他,但也打心底里敬重他。
直到最后才察觉和亲真相。
而今世,她最好还得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蓦然,秦翊一抬头,黑沉沉的眼眸似有所感,直直投向她,凌厉锋芒。
徐南歆忙错开视线,垂下眼睛,欲盖弥彰盯起紫檀木上的纹路。
他终于搁了笔,仿佛不知道方才的小插曲,平静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徐南歆手指微攥,声如蚊蝇:“托陛下的福,已经好多了。”
言罢,她又安静了。
太过怯弱。
秦翊淡淡收回目光,并不意外。
可下一刻,徐南歆微绽笑容,目光柔和中带着坚定:“陛下仁德,特封歆儿为公主。歆儿无以为报,必将陛下视作自己亲生兄长那般敬重。”
无论如何,她要先表现真心。
她要活下来,而今最好的法子,就是试图打动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君王。
取得他的信任,他兴许会相信北蛮叛变,不再有和亲之念。或者,唤起他一点亲情,让和亲人选换成旁人。
秦翊平静眼眸中,隐约掀起一丝波澜,他意味深长扫她一眼。
当她的亲兄长?她真是好大的自信。
可他面上温和清隽:“是么?可你这样称呼朕,倒显得生分了些。”
徐南歆未曾想他会拿这个说事。
还是说,他其实不排斥她“逾矩”的称呼?
徐南歆一头雾水,只好先讷讷喊了一声:“皇兄……”
“嗯。”他略一颔首,算是应下。
在她埋下头的瞬间,秦翊却无意识揉了揉耳朵,微蹙眉宇。
未几,徐南歆又迟疑道:“那个,皇兄,我想问一下……”
她的声音又怯生生起来了。
秦翊挑眉,淡声道:“但说无妨。”
徐南歆顿了顿,鼓起勇气道:“我听说我的母亲,她已下葬了……她葬在何处?我想,有闲暇之时,可以去祭拜一二。”
徐南歆对她娘亲的情感,很是复杂。
徐贵妃弃了她,不闻不问。
可徐贵妃,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是徐南歆记忆里唯一的血亲。
然而这唯一的血亲,竟也不在人世了。
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哪怕她没有尽到为人母之责,十年来从未露过面,但至少,她还是让徐南歆顺利长大,活到今日。
前世,徐南歆内心翻来覆去,挣扎多次,始终没去她母亲墓前祭拜一二。原以为,时日还长,她还有时间纠结。
未曾想,一封和亲圣旨,让她再无机会前去母亲墓前。
所以今世,她便先问上一句。
秦翊听后,瞥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徐贵妃葬在皇陵,与先帝合葬,算是莫大殊荣了。若你欲祭拜,便在明年清明前去,可好?”
眼下除夕将至,清明也就在两三个月之后,来得及。
徐南歆眉眼弯弯,轻快答道:“多谢皇兄!”
此时,她音色清越,似黄莺啾啾,春水溪流,方才的软怯似乎散了几分。
可说着,她声音复又沉下去:“仔细算来,我已有十余年未见过她了,连她的容貌,都有些依稀难辨。谁料,再见之时,竟已是阴阳两隔……”
秦翊似闲话家常道:“永安公主或许不知,你的长相,与徐贵妃颇有几分肖似。朕今日一见,亦颇感讶异,不愧是亲母女。”
“若你思念徐贵妃,揽镜自照一番,也算聊以寄慰。”
说着,他眸光一暗,嗓音微凉:“子女么,何尝不是父母血脉所系,生命之续?”
徐南歆听后,沉默良久。
经过前世,她知道自己长相肖似她母亲,她并不觉意外。
只不过,眼前这位天子“兄长”竟拿此事来……安慰她?
看上去,俨然是一位光风霁月、善解人意的“好兄长”。
可他也是毫不留情,派她北上和亲的冷漠帝王。
徐南歆深深望他一眼,不禁低喃:“那为何……”
“嗯?”秦翊敏锐地看向她。
徐南歆心里一突,趁他没听清,忙揭过这一茬。
“没什么。”
此时,宫外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明珞公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