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人,宫里来人传话,说是那公主殿下,想要见傅舟一面。”
“啪嗒——”
吸饱墨汁的狼毫笔落到洁白的宣纸上,墨汁在素绢上炸开狰狞的暗痕。傅坤盯着那团墨渍,仿佛看见自己精心编织的网正被利刃划破。
“大人……”小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钥匙砸在青砖地面上发出脆响,他背过身去,宽袖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即刻安排。”
“是。”
小厮匆匆告退,不敢再看。
为何偏偏指明要见她?
难道先前公主帮着隐瞒,只是皇室故意放出的幌子?
傅坤的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额上竟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待脚步声消失在廊外,他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风裹挟着杏花香扑进来,却压不住他喉间的血腥气。西北角那间被爬山虎吞噬的屋子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待掌心的疼痛撩拨神经,傅坤才清明些许:时间不多,得赶快找那人商议对策。
*
通往府中西北角的路似乎很少有人走,连小径也是窄窄的一条。那里只有一间破败的屋子,其中住着的,便是国师大人的弟子,傅舟。
不过,似乎谁也说不清那人的来历,甚至连这个所谓的弟子身份,都处处存疑。
“这天下,恐怕没有哪个师父会把自己唯一的弟子安排在这种地方……”
他低头摩挲手中铜匙,暗自摇头,“甚至还在门外上锁,真是生怕对方逃走了似的。”
钥匙和锁是五年前流行的款式,如今早已不时兴,待锁眼上的锈迹在掌心染出暗红,他才成功打开。
把小心思收回肚子里,小厮又恢复平日里的老成:“傅公子,大人让您去沐浴更衣。那边催得紧,还望动作快些。”
吱呀一声,摇摇欲坠的门被打开。日光倾泻而入,屋内腾地亮了起来,引得蜷缩在藤榻上的那人忍不住抬手遮挡。
大概是常年被锁在屋内的缘故,屋内的人儿白得如一件脆弱易碎的瓷器,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嘶——”
小厮的喉结上下滚动。
府中这位身份成迷的弟子,竟是女儿身?
他从未见过这般艳丽的相貌,眉眼好似工笔描就的仕女图,在昳丽中透出三分锋锐……
难怪公主点名要她过去。
思及此,他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傅小姐,请吧。”
温疏桐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她。
“傅舟”这个名字,在先前的轮回中也极少出现,如今想来,应该是傅坤给她伪造的身份,仅仅在国师府中用过几回。
不过自从被送到那座山里,那边的人又以“温疏桐”称呼自己,害的她竟忘了。
“谢谢。”
她颔首,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轮回的场景里,每当杏花开至七分,总会有人带着钥匙出现……看来自己仍会和之前一样,被送往京郊的那座山里。
“傅小姐,这次还请您带上帷帽……若非必要,还请不要摘下。”说着,小厮递过叠好的华服。
温疏桐接过的动作一顿——
这次的服饰,似乎和前世不大一样。
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她尽量稳住声线,询问道:“会不会过于华丽了?在下斗胆推测,那位大人的品味也许并非如此。”
“哪位大人?”小厮心里道了声奇怪。
少女疑惑的表情让他不觉想到了国师的反常——毕竟平日里遇到进宫一事,他虽会觉得麻烦,但心情不会同今日这般差。
心尖一颤,小厮暗道了句倒霉:公主突如其来的召见,怕是坏了国师的好事。自己也是心大,到了现在才发觉。
他稳了稳心神,低眉顺眼,生怕对方迁怒自己:“今日召小姐前去的,乃是公主殿下。皇室向来钟爱奢靡繁复,选这件衣服,绝对不会出错。”
出乎他的意料,听到这个消息,对方似乎心情大好,竟微微勾起嘴角,让小厮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一转眼,眼前的少女又恢复了先前冷淡的面孔:“不必了,拿一身简单的来便是。”
一定是是眼花了,她分明就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对了,去宫里的路上有家医馆,刚能好让那里的大夫开几副安神药,治治胡思乱想。
*
“贵妃娘娘,公主,傅舟已在殿外等候。”
“宣。”
贵妃颇有些意外:“国师府的人向来眼高于顶,递帖子时本宫记得你还特意多留了半炷香的时辰。这傅舟却准时到了,真是稀奇。”
乔妤低着头,琉璃灯影在她眉间跃动,将那双桃花眼映得忽明忽暗,“万事俱备,连东风都吹到跟前来了——又怎敢迟到?”
贵妃正欲追问,殿门忽被推开一道缝隙。阳光如刃劈开昏暗,勾勒出少女清瘦的轮廓。
“傅舟拜见贵妃娘娘、公主殿下。”
“免礼。”
素白云锦袍服在风中翻涌,恍若误入凡尘的谪仙——美中不足的是,帷帽把她的容貌遮挡得严严实实,旁人不得窥见。
“真是好大的威风。”乔妤忽然起身,在距少女三步之遥处戛然而止,居高临下望着她,“到了宫里,也不肯把你那帽子摘下?”
“妤儿。”贵妃暗暗瞪了一眼,示意她收敛。
“在下生得丑陋,恐污了贵人眼目。”少女后退半步,皂纱随动作轻晃。明明是谦卑之词,偏被她念出几分不卑不亢,倒显得是对方在胡搅蛮缠。
乔妤气笑了。
“不肯摘?”
回应她的,是少女倔强的沉默。
“也罢。”
剑光骤起时,连檐角的铜铃都忘了作响。贵妃只觉眼前银蛇游走,待回过神来,帷帽已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皂纱几乎碎作齑粉,从空中簌簌掉落。
少女怔立当场,鸦青鬓发散落几缕,衬得眼尾朱砂痣愈发妖冶。
“失礼了。”剑收回鞘,乔妤神色淡淡地冲她颔首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