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珍意在旁边听着有些意外,没有贸然插嘴。
老太太说:“那小路垚讨喜得很,可惜也是个可怜娃呐,他家里没大人,青时你们多帮他拿着点主意,做一场白事麻烦得很,我这里不用你顾着了,小珍珠陪着我呢,你去吧。”
许珍意手空了后就去接过了老太太手里的水烟筒,这会儿抱在怀里看着胖子点点头,意思是喊他去忙吧,小翠奶奶交给她。
于是接下来三天所有人的重心都在路垚家,许珍意虽没有去,但她顾好了小翠奶奶这头,好让他们专心在路垚家帮忙。
直到两个老人出殡完后,所有人的生活才又回到正轨,路垚却依旧处于失去亲人的颓丧中,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
许珍意听说后问胖子能不能去看看路垚,胖子让她跟许青时讲一声。
许珍意想了想没有打电话而是发消息,主要是好久没说话,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了。
她简明扼要的问能不能去看路垚,对面也简明扼要的回,一个字,嗯。
许珍意跟着胖子去到路垚家,刚好阿辉捧着一碗饭在敲房门,门内传出愤怒的声音,大吼‘滚远点。’
胖子有点生气了,这几天所有人都陪着他,所有人都安慰他哄着他,整场白事也是邻里和他们这些大哥帮着一手操持的。
那些邻里还四处提防盯着他们,对他们指手画脚,生怕他们会偷走一针一线,到了出殡抬棺还不是他们这些兄弟这些男人上,大家受了憋屈谁都忍着脾气依旧忙上忙下,什么都没让路垚操心。
所有人都理解路垚失去亲人的心情,但路垚的表现太让他失望了,要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帮他操心呢?他这么脆弱不能抗事以后怎么办?
许珍意第一次见胖子发火,见他要上前踹门赶忙拦住道:“胖胖哥,你让我试试。”
阿辉拉住胖子后,许珍意上前敲了敲门,自报家门,“路垚哥,是我。”
过了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阿辉把碗塞进许珍意手里。
路垚靠着床边坐地上,因为一场白事办完,他身上已经没有再披麻戴孝,但这几天没换衣服,显得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眼尾通红,下巴生出了一层胡茬。
许珍意捧着饭来到他面前蹲下,轻声问,“路垚哥,你要不要吃点饭?”
“我不饿。”
许珍意抬手抓了抓脸,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于是她就这么蹲了会儿,蹲到腿麻干脆挪到他旁边坐着。
虽然她没有想说的,但他愿意让她进来,可能他有想说的呢?或者他需要别人陪他一会儿,他颓丧了那么几天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果然,她一直没说话,路垚自己先从情绪里抽离出来了,转头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们不就是想进来开导我宽慰我吗?”
……这倒也没有。不过许珍意觉得他这会太脆弱了,她不敢这么说,恰好瞅见他手背上的一块青紫,就指着问,“你手背怎么了?”
“……”路垚把手藏到背后,那些人打他,他蜷缩抱头时他们踢到手上留下的,他囫囵遮掩道:“没什么。”
“哦。”许珍意也不追问。
也许是因为许珍意不说话,她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不让人反感,没多久,路垚自顾自就自己说起来了。
“我没有亲人了,我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省吃俭用给我留下钱,我奶咽气前抓着我的手把存折递给我,可我都没来得及报答他们,为什么我那么没用,为什么我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干不好。”
“早知道这辈子是这样,我宁愿不出生,反正都活成这样了,我干脆死了算了。”
“但你才18岁。”许珍意小声说,还那么年轻。
路垚仰头靠在床上,盯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双眼迷茫,“是啊,我才18岁,18岁…一辈子怎么那么长啊,什么时候到头。”
“人生简直太无聊了…活着真没意思…”
“虽然因为你我好不容易才又鼓起勇气想要追求我的摇滚梦,可是…可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许珍意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因为她?怎么就因为她了?不过她没打断。
他似乎在回忆什么,忽然感慨说:“外面的世界太恐怖了,吃人不吐骨头,反正很多人一辈子没出章之也过得好好的,我就别做什么发财梦了,还有那什么狗屁梦想,我这辈子就待在章之算了,反正没出息。”
许珍意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许青时,三年前,他忽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那时有没有过颓丧崩溃,他是怎么一步步撑到今天的,他今后又有什么打算,也一辈子待在章之吗?
而在此刻,听完路垚这些话,许珍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都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
“路垚哥,现在的你不代表就是将来的你,也许你觉得前途渺茫,看不见未来,但还是再努力一下吧。”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如果你现在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害怕,什么都觉得自己不行,胆怯会让你失去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会杀死你的所有可能性,你可以暂时软弱,但你不能一直软弱。”
“比如我,如果我不勇敢,我可能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人。”
“选择逃避堕落的人当然活得越来越差,最宝贵的时间都拿来浪费了,也自然越活越不像人样,所以成长一定会有阵痛,需要一咬牙冲破,不然就会陷入这种恶性循环。”
“你应该好好考虑之后再慎重做决定。”
“因为很少人意识到,人在做决定时,命运呈现给他的其实不只是一条路,不经意间人生轨迹就改变了,也很少人意识到,人生要做的决定很多,但能翻身的机会就那么一两个。”
许珍意虽然比路垚小一岁,但她经历过的事情却比他多,也就比他多了那么点体会。
“而且支撑你追求梦想的动力应该来源你自己才对,而不是别人。”她小声补充。
许珍意并没有说更过分的话,但她觉得,这样为了谁才追求梦想的说法,就好像把自己的梦想强加给了另一个人,那至少也应该先问一下那个人愿不愿意成为你的动力,更应该问一下自己,如果哪天这份支撑不在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书上说过,向外索求,远不如向内构建自己的内核。
但这种有点大道理的话不适宜说得太多,况且他现在处于悲伤中,其实她更应该说些安慰他的话,而不是这种。
许珍意很耐心很认真的问他,“你要一个人待一会儿?还是我再陪你待一会儿?”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
“好。”
许珍意最后安慰了他一句,“希望你能向前看,关心你的人还有很多,你不是一个人。”
她不会安慰人是因为觉得很多话都是空的没有重量,但这一句是实话,是真的。
大家都很关心他。
胖子送许珍意回去,也没有问两人聊了些什么,两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北街也有网吧,路过的时候许珍意下意识看了眼,就想起许青时。
上次去网吧,从她住的楼下往南还要走七八百米。
她之前没有具体概念,但现在清楚,越往南越乱,也越危险。
她上次问许青时能不能去网吧找他,他说尽量少去,跟小时候比起来他如今说话没有以前强硬直接了,但他的意思就是别来。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除了那次往那里跑过,她就没再去了。
许珍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去见过路垚的缘故,忽然就很想很想见许青时,想跟他和好,有什么好闹的,他现在都过成这样,每天那么多事忙她还要折腾他。
她忽然生出了股巨大的勇气和冲动,甚至盖过了理智,虽然依旧有点紧张害怕,虽然四周漆黑,但想要见许青时的那股迫不及待的心情催促着她在黑夜里狂奔。
一直跑,不停的跑,她一口气冲到了网吧。
但看到吧台里没有人时,所有激荡兴奋的情绪倾瞬间荡然无存,心情一下子跌落至谷底,心里空落落的。
小腿堆积着乳酸,胸腔闷疼大口喘着气,她有那么一点茫然无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