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柳娘,时辰已过了午时,宋婉跟着梁恒离开刑狱,恰逢魏机疾步赶来。
魏机擦去额鬓上的汗珠,面色焦急:“梁少卿,宁王府来人了。”
梁恒神色自若,他将宋婉给的玉佩交给魏机:“这是红玉所给的物件,你拿去给胡少卿瞧瞧。”
魏机怔愣,他接过玉佩,不解:“是少卿你寻来的,怎么要交给胡少卿?”
“是宋娘子从红玉那得来的,”梁恒抬脚欲走:“至于给胡少卿嘛,转交给他自然是为了让他开完灵智,好好再审近日的案子啊。”
梁恒的言辞犀利至恶毒,魏机断然不敢如此禀告给胡少卿。
宋婉瞧着梁恒走了,对魏机淡然一笑:“魏大人,那妾也告辞了。”
“多谢宋娘子。”魏机为宋婉引路,收着玉佩放至笼袖中:“鹤京初夏早,宋娘子慢走。”
宋婉点头,午时的日头果然厉害,她缓步行到家院外,薄汗微微浸湿了里面的窄袖短衫。
院门半掩着,宋婉推开,便被眼前的景色晃了眼。
小院内中间石径零落地堆着湿土,两旁的地皆被水浇湿翻了一遍。白芷挽着裤腿,光脚在土地上走来走去,面色通红地搬着花盆。
“白芷,你如何买了这么多花来?”
宋婉有些哭笑不得,她记得自己剩下的碎钱并不多,哪里够得上白芷这般“挥霍”?
“娘子!你回来啦!”
白芷乐呵呵地擦净手,轻巧地顶着日光跑过来,笑盈盈地站在宋婉几步之外:“这是卖花阿翁送的!”
宋婉瞧白芷高兴劲儿,也不好再多言,便避开稀泥过了道:“卖花翁为何要送给你?”
白芷比划着当时情景:“卖花阿翁的小孙女不知怎的中暍了,奴记着娘子的话,把她抱到了浓荫地,取药囊的藿香挤汁,浸水喂服,转眼儿她就醒了!”
“然后阿翁送了奴这么些花,但奴给了钱,没有白收啊!”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神采奕奕地对宋婉讲着她救人的场景,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与激动,让宋婉因见红玉有些阴翳心情也变得晴朗。
宋婉一路常带白芷进山采药,告诉她行事在外,药囊绝不离手,是救民,也是自救。
宋婉褪了褙子放在素桁上,倒了杯茶水走来递给白芷,夸她:“我的白芷真是长大了,比我十四岁的时候做的还要好。”
白芷眉眼弯如月:“哪有!明明娘子更厉害!”
宋婉却也怕这丫头兴致来了,哼哧干活,不顾午时炙热,便煮了梅子鸡唤白芷过来吃饭。
二人饱餐一顿后,白芷收拾好碗筷,又把宋婉箱底的夏衣拿出来:“娘子可要裁些新衣,这式样都过时了。”
宋婉用绯色发带绾发,换了一身藕色短衫,下着素色百迭裙,又以襻膊来固住袖口,整个人素净风雅。
她在院子里素手拨弄着笸箩里的药草,对白芷碎碎念显得心不在焉。
那一双杏眼盯着手中干燥的棕色药材,沉静的目光逐渐失焦,思绪翻滚,渐渐想起今早在大理寺翻到的卷轴。
【…元宗四年二月二,皇城云翡宫走水,死宫婢十二,内侍六,火势波及珠玉轩,再死人若干。金吾卫裴将军(裴钦)携军至,唯见歹人负剑越空远去,盖江湖客也。幸,嘉慧公主无恙,圣君以命大理寺卿段一泉并大理寺少卿胡唐彻查此案。然二君查案月余不见行进,只得通下各州江湖通缉令,此案存疑。】
江湖客,负剑。
宋婉看到这五个字,就像碰到了前世的大火,身体被火燎疼得厉害。
师兄啊师兄,你何曾让阿婉如此担心?
阿婉不求珠钗金簪,亦不求尺素鱼书,求知何时能见一面,讲句只言片语,以告师门,以宽婉心。
白芷收好了衣裳,见宋婉孤身立在药架旁,背影瞧得摇摇欲坠,不免生出几分担心:“娘子,你晒好了药便快进屋吧,未时日头厉害,别伤着气儿了!”
“嗯。”
宋婉回神,敛住悲情,麻利把炮制好的药草铺散着,转身回了屋。
打发白芷去午憩后,宋婉坐在案前书字。她天生骨架小,执狼毫的白细手腕看着还有些撑不住这大笔,落笔横折却看出乎意料地丝滑疾劲。
连写了几张大字后,宋婉才搁笔,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卷进槛窗的风吹动少女的衣衫,一边垂条绿枝轻触着落在地上的薄纸,室内静谧安然。
——
“何事让母亲唤我回王府?”
马车里的梁恒换下了官服,以云纹金冠束发,穿了一件天青色缠枝芍药暗纹圆领袍,腰束银跨蹀躞带,缀流苏玉牌腰挂,气度不凡。却偏偏修长身形歪坐在榻上,眉宇轩轩而含风流,面上笑意不深不浅,难猜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