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相信鲁迅的一句格言,”宗青耕扭头,挑眉,“世界上,只有你不想腌的,没有不能腌的。”
事实证明,这件事交给宗青耕就是最正确的选择——而且他主动揽了洗菜的活儿。
择菜叶,蹭洗泥土,搓搓,码好,宗青耕悠哉哉哼着歌儿,丝毫不觉得无聊。
旁边帮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宗青耕反应过来时,代当康已经坐到他旁边的板凳上。
“你别干,水凉,别冻死你。”宗青耕挥挥手支开他。
“我没这么娇气,”水珠不小心甩到代当康脸上,不经意来了一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宗青耕鼻腔发出嗤笑:“那完蛋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咧着小的嘴还没合上呢,清凉的液体撞入,混着沙砾黏在舌上——回击他的是一捧洗菜水。
代当康一脸坏笑,奸计得逞。
幼稚!!
日落西山,君南大饭店今日打烊。
剩下的陈菜,代当康就和众人分了,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宗青耕多顺了两个蔓菁(注1)。
和来时的分工一样,宗青耕骑马,坐在马背上啃蔓菁;代当康背倚竖板翘二郎腿,闭目养神,身子随着马步一晃一晃。
回程的路很慢很长。
宗青耕单手拽着缰绳,手指缠绳,松开,再缠上去。
“你何时学会骑马的?”
宗青耕没回头:“无师自通。”
“有空教我。”
“还不如就现在。”说着他勒住缰绳。
“还是……”代当康懒懒扫他一眼,话音未落,下一秒被他拽下来。
这么高的马背,怎么上去?
思考者代当康还没形成闭环思路,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骑到马背上了——像是宗青耕把他甩上去的。
……他甩甩有些发麻的手臂。
说是教,宗青耕也没说什么,只是辅助牵缰绳,一起向前走。
夕阳是白昼的沉淀,一天中最绚烂的颜色,奇思妙想,无拘无束地四处泼洒,世界全是金红。
望向天空时,总会感觉,自己渺小得像尘埃——但现在,他们也是幸福的尘埃。毕竟,尘埃不会飞逝,但每天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只有风在对着秋天诉说情话。
倏地,宗青耕停下脚步。代当康勒住缰绳,望向他。
还没问话,宗青耕三步一跨,一蹬,一攀,眨眼间,就坐在树杈上。
这么高的树,代当康可爬不上去——他也不会:“……《怦然心动》不找你演真是太可惜了。”
宗青耕一翻白眼,艺高人胆大地站起来。
“当心点,别摔下来。”
代当康下马,将车正对宗青耕脚下。
“接着!”
代当康双手接住宗青耕扔下的东西。
是浆果。
“你看我眼神多好,这么点儿小的玩意儿都能看见。”
逆光,宗青耕翘起的发丝尾细碎的金,调皮地跟着风点头。
代当康轻笑:“……你嘴是真不带停的。”
很甜。
一人树上,一人树下,摘果接果,配合默契。
能够到的地方都被摘干净了。
推车上垒起小丘,宗青耕不时伸出爪子,看也不看塞到嘴里。
直到……
“代当康你再把叶子塞给我吃试试!”
是夜,圆月朗光,稻场作物盖着亮银织锦睡得正熟,衬得隔壁,两人住处的地更加荒凉。
宗青耕很少这么安静,手撑头坐在窗前,举一杯月光,油灯下记账。
“二娘,为何此地不种东西啊?”他指着那片荒地。
“养不出来。”袁二娘言简意赅。
宗青耕眼珠跟着油灯灯芯左右跳舞。
万籁俱静,只有稻场的红灯笼还亮着,是地上的太阳,和天上圆月畅谈。会聊什么呢?
“二娘,咱村儿家家户户挂红灯笼,是有什么传统吗?”
当初,宗青耕初来乍到,一撞上这一长串红灯笼,可差点被吓死。
“没有,前几年过年挂上的,没换下罢了。”
宗青耕沉默须臾。
“钱都用来修路了吧?”
宗青耕和袁大兄闲聊时,偶然了解到,村口的路是被一场大雨淹坏的,为了修这条路,家家户户都贴了一大笔钱——在原本就不富裕的基础上。
“真不懂为何一定要修,”袁大一想到这事,语气就不太好,冲冲的,“大工程,耗时长久,况且有路无路又何妨,又不是不好走。”
宗青耕听出袁大的不满。
袁二娘瞥他一眼。
“路已经在修了。”
“修路好啊,”宗青耕目光投向很远,透过路,透过林子,走向很远的地方,喃喃自语,“要想富,先修路。”
思绪回笼,定睛,仔细一看,红灯笼糊的纸都有小翘角,有的皴裂,毛边密得像绒毛。
宗青耕应:“今年可以换了。”
月光满屋,看不清宗青耕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