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仙儿陡然一惊,急道:“你与此案也有关系?!”
郁恕君摇头,回忆道:“我那时才入御史台,此案是我参与整理文书的第一个大案。”
傅仙儿哦了一声,心内五味杂陈:“这案子后面再与你细说。师父死后,我消沉了一段时间,有一年多不曾过问江湖事,只四处游山玩水。到了庆旭五年春天,我游历到盛京,听闻钟北侯世子在凌海宫设了春宴,邀请了成王及一众王公贵族,江湖名流参加。我一时好奇便也去了。”
凌海宫发生的事不用细说,郁恕君是布局之人,只比他更知道详情。傅仙儿只道:“我因为爱看热闹,离成王站得不远,苏雅雅射毒箭之时我看到了她。”他停顿一下,“我杀苏员外前,曾去他府上游过一回,与这位苏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她被保护得极好,天真浪漫,不谙世事。”
傅仙儿还记得那日下了雪,苏雅雅在后院折了梅花,预备分给她的闺中密友。
傅仙儿落到墙头时,苏雅雅也不怕,问他是谁?傅仙儿自报了家门,苏雅雅还很欢喜,满面都是钦慕之色:“我叫苏雅雅,我知道你的,你是人人称赞的江湖大侠。”
傅仙儿还记得那时苏雅雅的眼眸,比天上星辰还要明亮清澈。
傅仙儿与她打了招呼,正欲走,苏雅雅又叫住了她,折了一枝梅花递给他。
“下雪了,要戴上梅花哦。”
这是当地的习俗,傅仙儿道了谢。苏雅雅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江湖侠客,很是激动:“大侠背上背着的,可是传闻中的仙剑,专杀邪魔歪道,匡扶江湖道义。”
她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两下。如此妙曼的少女,傅仙儿也生了亲近之心,便将剑从背后取出,递给她。只是仙剑太沉,苏雅雅拿不动,却满面笑意:“呀,明日我要告诉韶华,我见到了傅仙儿,还摸过仙剑了。”
傅仙儿却是无言,这柄剑杀过无数奸佞,如今还要杀他的父亲。
“大侠急着走吗?”苏雅雅见傅仙儿不说话,乖巧地把剑还了回去,又自言自语,“大侠要去行侠仗义啦。”
这样明艳单纯的女孩,傅仙儿心头不是没有动摇过,可世间没有如果,他还是秉持自己的信念杀了苏员外。
“虽然隔了两年,但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她出落得越发娇娆妩媚,可眼中却再无半分从前的神采。她看到了我,也认出了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便朝我露出极尽嘲讽的一笑,那一笑让我如遭当头棒喝。”
时至如今,傅仙儿午夜梦回,仍会梦到那一笑,那饱含了太多意味的一笑,是他梦里的深渊。他无数次在梦里抓住了坠崖前的苏雅雅,声嘶力竭地问她笑什么,可苏雅雅只是笑,却从不回答他。
“人人都想杀她,可我却要救她。人人都说我疯了,我不认。等她从墙头一跃跳下之时,我才真的疯了。”
“我傅仙儿一生自傲,即便到了最后众叛亲离,也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信念。可苏雅雅从墙头跳下之时,我过去秉持并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
郁恕君听到此处,便如大梦初醒一般,心绪此起彼伏,他甚至要用力气才能按住自己忍不住颤抖的双手,真相如此无力,原来强悍如傅仙儿,也过不去自己的心魔。
“所以你折剑跳崖,伤重在药神处落脚,从此隐世而居?”
傅仙儿惨淡一笑:“是不是很可笑?”
郁恕君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某处虚空之地,他的声音悠悠:“世间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造化弄人罢了,师父何须如此自责?苏雅雅如此决绝,是她已抱了必死之心,与师父有何关系?何况苏员外持身不正,也未必能护着那对母女一辈子。”
凌海宫一战至今已有三年,这还是傅仙儿第一次对着外人如此坦诚剖白。郁恕君就坐在一步之隔,烛火的柔光照得他摇曳生姿,他很瘦,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娇弱。可一路相伴至今,傅仙儿已深深知道,这样一副身姿之下,藏着的是始终昂扬的斗志,坚如磐石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信念。
郁恕君的眸光逐渐凝聚,终与傅仙儿汇在一处:“师父遇到我,当年心中失去的勇气和信念,可有重新拾起?”
傅仙儿心头泛起一阵颤栗,血肉在这一刻重新丰盈,他听到自己蓬□□来的心跳,和灵魂深处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