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莜,不是说好一起吃晚饭吗。”
任沉木走过去,拉起闵莜的手——被亲吻的那只——垂眸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两步内的人听到。
“怎么可能忘了,我们走吧!”闵莜挥手同其他人告别,转身和他一起上车回家。
咚咚!
“原来你在这儿啊,找了一圈。”
任沉木降下车窗,看着面前一脸乐呵微微俯身的闵莜——是了,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想,现实是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敢做。
“上来吧,天都暗了。”任沉木浅笑。
闵莜从车头绕到副驾驶,打开门就看到了座位上放着的礼盒。
“这是什么?”他轻轻地拿起来,坐上副驾驶 ,将礼盒放在膝上,还有点沉。
“给你的礼物,”任沉木想了想,补充道,“庆祝你开机第一天。”
其实并不,它不是任何日子赋予的礼物,只是我单纯想要送给你,只是恰好出现在今天,只是我不明所以就是想要这样做——可我必须创造一个借口,这才是今天赋予我的殊荣。
“哦~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啊。”闵莜端起礼盒仔细瞧,猜测里面是什么,他没有打开,而是想再等待一下,让期待的心继续发酵,“谢谢啦。”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不打开看看吗?”任沉木问。
其实礼物并不适合在车上打开,他原本想的是以闵莜的性子估计会立刻打开,然后他再劝阻一下,回家打开,可是闵莜的反应令他有些不安,为什么他这样冷漠?求解的心迫使他放弃主动地位,站在计划的对立面。
“回去再看。”闵莜说。
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1] 哪怕还没弄清这种幸福或者说类似幸福的感觉,他依旧想将这个接近时力所及地去延长。
“好。”任沉木目光平静如水,稳当当开着车。
或许他真的不了解闵莜,他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策略,总是要随着闵莜的一举一动而做出对策,有时并不那么轻易,也并不那么有效。
他说错了,不是从礼物开始的被动,是从更早更早的一瞬间,从报告单看见他名字的那一秒。
“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他到底无法抑制,连每日的例行问题都只能状若无事地问。
“起了个大早,好久没这么早起床过了。”闵莜说到这个就感觉有无数个哈欠正咕噜咕噜在往外冒。
前段时间的堪景和改稿也是起早贪黑,但是跟正式开拍不一样,为了保证场景的真实性和观感贴切,对于特定的地点背景时间采光那都是一板一眼较着真儿来的,就第一幕男主凌晨帮着家里准备早餐出摊,今天都是剧组人员赶晨工凌晨拍的,好在主演们都很在状态,几遍就过了,否则明天又得起早。
“所以你真的很厉害,做到自己不愿做不能做的事是成功的第一步。”任沉木总是不吝夸赞。
闵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哎哟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啦,不过是——”起个早床而已。
“如果晚上早点睡就更好了。”任沉木说完,也不吝批评。
闵莜有个坏习惯,那就是“报复性娱乐”。甭管平时工作学习多累多忙都OK,但是只要有时间就一定会各处“寻欢作乐”,包括但不限于边走路边刷视频、被带货博主硬控管它有用没用都疯狂下单、一个人跑到KTV嗨翻天,最“重灾区”的还要数晚上——晚上是最多的空闲时期——闵莜经常通宵打游戏,或是追剧追漫看电影。如果第二天起早床并且很早,他还能尽量在三点半前睡觉;但要是不太早,那就铁定五点往后没下限了。
“我靠!你怎么知道?”闵莜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抱紧了礼盒。
连他几点睡觉都知道,他不会真的......
“你发的朋友圈。”任沉木说的很坦诚,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打断了施法。
“哦......”闵莜抱紧的小臂放松了些,又开始找回场子,“你这人,怎么随便看人朋友圈啊?!”
“嗯?”任沉木忍不住侧头瞧了他一眼,眼睛里浮现笑意,“抱歉,所以,不能看吗?”
发了朋友圈却不许他看,这是什么奇怪的游戏规则。
这句话让闵莜不禁想起了那个下午,任沉木也是那样忽然笑起来,问——“抱歉,所以,不能笑吗?”。
事实上他是个有社恐的社牛,具体病症表现为能够正常甚至狂放与外人交往,然而一旦发生尴尬的事他就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找捧土把自己埋了。他当时就是那样的状态,但任沉木的笑很轻松就扫去了他的尴尬无措——
只剩下愤怒。
“我的意思是,怎么能随便看!看!”闵莜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是小声嘟囔,“看发表时间,正常人谁会关心这些?!”说完又立刻提声找补,“当然不是说你不是正常人,这也,太稀有了……”
“好吧,下次保证不看,”任沉木也学他顿住,然后假装慌乱地补充,“不看时间。”
“靠!”闵莜又气又笑,“你少学我!”
“好!”任沉木说一套做一套,“你少熬夜。”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闵莜顺嘴就呛回去了,像和他的朋友们聊天玩乐一样。
“嗯。”任沉木继续开着车,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面上淡淡的笑意没有一点儿消减,他换了种闵莜不太懂的语气,好像安抚,又好像宣泄,“我只是提一嘴。”
“当然,是你的事。”
他漆黑的眼珠目视前方,脑神经却在扭曲变形直至崩裂。
你的事?正常人?
那太不对了。
什么样的正常人会故意早早熄灯,却躲在阳台暗处看着隔壁灯火通明。他幼时听过一些传说,心血精力稀薄的弥留人会靠吸更有活力的人的阳气来续命,他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失眠,还是在吸收闵莜的阳气,来活下去。
从他第一次发现闵莜喜欢熬夜开始,他每次就在暗处那样看着。晚上总是很安静,闵莜不会闹出动静扰民,又好像正因如此,他能听见所有细微的声音——敲下一个按键、点击一次鼠标、热水机的沸腾、挪动的脚步、呼气吸气、指关节伸展、他倒了一杯水,是否是在那个小猫的马克杯?
那道灯光什么时候熄灭,他的夜晚才什么时候到来。
这不是正常人,那也不只是你的事。
“嗯?”闵莜戳他手臂,很不高兴,“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任沉木回过神,温厚地致歉:“没听清,可以再说一次吗?”
“不说了!”怎么一个二个都不听他说了什么?!闵莜决定当个沉默的犟种。
没犟够两秒又开始掰着指头数今天发生的事,傲慢地宣告:“我只说这最后一次了!”
“今天早上制片人看到我脸还是绿的,气鼓鼓还像个王八哈哈哈,你说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一样面对现实啊?老一辈才是真的犟。”
“有个群演睡过头了,又有他的戏份,给副导急得头发都要长出来了......”
车驶入城道,四周的环境变得熟悉,任沉木压紧的心得到疏解,他觉得闵莜这样傲娇的样子很像Ruby,生气了就不说话,但是又气不过两秒就欢欣雀跃——闵莜生命的情感是随着每一秒流转翻页的,他从不浪费任何一秒。
“对了,你看热搜了吗?”闵莜问。
“没注意看,怎么了?”任沉木变得有点紧张,不可避免又想到了网上那些谣言。
“涂宣,也就是男主角,被换了。”闵莜划拉着礼盒的丝带,“换成了一个M籍华裔男演员。”
直觉告诉任沉木这个新男主就是先前看到的人,他不动声色,甚至关怀地询问:“不满意吗?”
这是一个带有倾向性的发问,他希望是的,又希望不是。
“唔......那倒不是。就是,”闵莜不知道怎么说,“……感觉换了一个后书宁不太适应,她今天走神了好几次。”
话题避开了他的所有预测,任沉木也别无选择:“为什么?她不是和之前的男主一直不对付吗?”
“对啊,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
乐书宁今天虽说是一直对着Guy犯花痴,但是闵莜感觉那目光里并没有太多Guy。
也许她和涂宣关系并没有那么势同水火,闵莜想,并没有哪两个人在刚认识时就互相憎恶的,总是在相处中走向好坏两端。
他看向任沉木,又想着,他们不也是如此吗?并不愉快甚至狗血的初遇,居然也日复一日滚滚发展到今日。
今日。
今日是什么样子?相熟的邻居?相交的朋友?
“那你感觉今天拍摄怎么样?”任沉木问。
将同一个问题拆分解构,从客体到主观,一步步深入、引诱。他变成了二律背反的囚徒,总是设一个个陷阱又期望猎物能躲开。
那一丝阴暗的情感融在他心里,酸的,冷的,又痛快的。
“挺好的。”闵莜并无察觉,认真回答,“书宁只是场下时有点魂不守舍,真到表演时都挺好,我就说我眼光不会错。”
“新换的男主角也不错,哦你还不知道吧,他叫Guy,中文名陈昭禹。”
任沉木握住方向盘的手扣紧。
“之前一直在国外发展,这次还是祝导给请来的。台词和表演功底都很好,一点就通。不过,”闵莜话锋一转,恼火道,“不过和你一样,不听我说话!”
“我的错。保证不再有。”任沉木从善如流,“所以我们不一样。”
“好幼稚。”闵莜被逗乐了,继续道,“可能在国外呆的久吧,我感觉,Guy特别……open。”
“……怎么说?”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怎样的心绪问出。
告诉我,事无巨细。
隐瞒我,保持距离。
任沉木才是被丝带缠缚住的盒子,等待、猜测,打开他的人的模样。
“他很喜欢肢体接触……这算不算背后蛐蛐人?”闵莜话说一半。
“你可以在我面前说。”任沉木道。
闵莜笑了:“这个笑话比上次的还冷。”
任沉木也弯了弯眸子,打开他的,是个傻气又迟钝的人,却也幸好如此。
“跟他讲剧本的时候老喜欢靠着我,”闵莜继续说,“还喜欢换各种各样的叫法,什么小老师小宝贝儿叽里呱啦的。”他抓了抓头发,“我一个大男人整天在剧组被他那个叫,真尴尬死了,乐书宁还在旁边笑我。”
任沉木想说“你可以告诉他别这样和你相处”,但到底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这个建议是出于关心,还是私心。如果是前者,会有更多的人为他提出更好的建议;如果是后者,那他更不该说出。
“那乐小姐也很坏了。”他避重就轻,“可惜我不在现场,不然恐怕也会笑你。”
闵莜呵呵一笑:“你也没放过我。”
任沉木没再说话,他暗暗等待闵莜提起那个吻,因为无处立足只能被动等待,直到回到楼下。
罢了。他想,我到底在郁闷什么?
“你先上去,我停好车就来。”
“好的。”
闵莜下车,拎着礼盒上楼,从工作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任沉木家的门,走进、开灯。
屋内霎时亮起,任沉木刚巧走到楼下,抬头。
那道灯光,偶尔也会降临在他的小屋。
*
“Irene,”保姆车里,陈昭禹随意搭着一双长腿,喊着助理,“那个闵编,什么来头?之前没在圈子里听说过啊。”
金发的漂亮女人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用英语回道:“好像是导演加进来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