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沉木和闵莜迅速双双起身,任沉木迈出一步,“这里,怎么了?”
护士看着他,示意其冷静,说道,“您的宠物发生了创面感染,免疫系统受到破坏,造血功能减弱,目前需要局部换血,不过。”
任沉木如坠冰窖,头脑木然地看着护士嘴唇翕合,
“目前院内缺乏匹配的血型。”
闵莜见他完全丧失了神智,替他询问,“需要多少?”
“大概需要180ml。”护士看了看两人,觉得和闵莜沟通的效率可能更高,“目前正在紧急调血,预计明天下午送到,如果在此期间没有血液,我们会采取药物干预,尽量保持造血机能,当然,这笔费用需要另外支付。”
护士拿出手术同意书,“您考虑下了决定是否签字同意。”
闵莜看了眼,真不便宜,一剂三千八,三小时一换,现在是下午两点,到明天下午起码二十几个小时,得好几万......
但现在没时间等了,他想跟任沉木说先签字,钱到时候总能凑齐,一转头却发现他已经签了字,任沉木手指有些发颤,“木”字最后一笔点到为止。
“拜托你们尽全力救治好他。”任沉木声音浑浊低哑。
“您放心。”护士说完,转身离开。
任沉木看着护士离去的方向,静静地开口,“Ruby是我第二只小狗。”
闵莜鼻尖气息顿住,连那颗痣都有隐隐的预感——也许那支药剂不只是Ruby的生命。
“他妈妈是我养的第一只小狗,金色的金毛,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养着。第一次见到她是放学路上,我在街角巷子里发现了她,她当时腿受伤了,我不太会包扎,给她裹了一层布,搜遍全身找到了一根火腿肠给她,就走了。”
“后来过了好几天,我再从那里路过的时候,一只小狗咬住我的裤脚把我拉进了巷子,对,就是她,我进去,看到地上摆了好多残破的食物,应该是她辛苦找来的。她很激动地冲我叫,像是要跟我分享,我想过去摸摸她,但是被我爸拽走了。”
这种流浪狗身上都不干不净,碰了会得病!
把他锁在房间三天三夜的人,居然关心他会不会生病。
“不过我想,大概就是那天,我们成为了朋友。我小时候家里父母常常不在家,我就不爱回去,经常跟司机说学校有事,跑去巷子里和那只小狗一起玩。我给她打了个小窝。”
“后来被我爸妈发现了,他们把狗赶走,烧了窝,把我抓回去。”
指责,谩骂,殴打。
“我,我太孤独了,我不喜欢总是一个人对着空荡的房子说话。”他小时候会和家政阿姨讲话,可是阿姨总是在换,而且越来越公事公办,不怎么搭理他。“我央求我母亲,能不能养那只小狗。”
[我会照顾她的,求你了妈妈,求求你。]
[不会麻烦,也不会打扰你和爸爸工作,她就呆在我的房间就好。]
“她最终松了口,说,只要我在青少年珠宝设计赛上能得到第一,就养那只小狗。”
[妈妈,说话算数。]
“为了实现愿望,我拼了命地画稿,修改,终于,我拿着奖杯去兑换我的礼物,却被告之那只小狗已经死了。”走道里人来人往,不时传出犬吠,就像记忆里,巷子深处传来的声音一样。
“我受不了这种事,加上高强度的参赛,很快就病倒了。”
[这种流浪狗身上都不干不净,碰了会得病!]
上帝编剧,命运游戏。
“我不觉得病了多久,不过在我清醒来的那天,有一只金毛甩着尾巴蹲在我的床尾。它的右腿下半截没有毛发,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我知道那就是她。”
那节伤口,是他亲手包扎的。
[你妈妈心软,给你找回来了。]
[净给我们添麻烦。]
闵莜安静地倾听,看起来很平静,实际上他内心非常气恼,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逼到这个份上,才好像施舍般伸出援手!
“你是一个善良坚强的孩子,是保护小狗的英雄!”
他看着任沉木的眼睛,好像就这样透过去,告诉他记忆里那个独自面对墙壁的,孤单年幼的任沉木。
任沉木勾着唇,眉心却忍不住蹙起,偏过头快速干笑一声,“谢谢。”
也许病倒的混沌意识里,他曾听到而活下来的就是这道声音,这句话。
“不过我不是什么英雄,也没能保护好她。”任沉木抽出纸,擤了几下鼻子,“石榴花,对,这是我取的名字,石榴石在宝石里寓意‘忠实与陪伴’,在她来我家的第二年,被一个表弟牵出门弄失踪了,过了一个星期才找回来。”
“她从回来后就郁郁寡欢,不吃不喝,也不陪我玩了。后来去医院检查,她怀孕了。”任沉木飞快拿出几张纸,将头偏向一侧,走道的灯光直直地打在他侧脸,显得那样苍白单薄,“生下Ruby后,她并不讨厌这个孩子,但到底是在外受了伤害,没多久就,去世了......”
闵莜张了张唇,也只能将堵在鼻尖的气慢慢呼出,他靠过去,慢慢扣住任沉木的双肩,轻轻拍了拍。
“没事,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要保护好Ruby,不管付出什么。”
闵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透过任沉木的脊背,传入他的心脏,“有时候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它们并不代表失败、错误,与其纠结在过去,妄图改变,不如好好应对当下。”
“你看,Ruby是一个新生命,他不只是石榴花的儿子,你是因为爱他而爱他,而不是因为遗憾、愧疚,不是吗。”
放过,是一柄拿得起放不下的利刃。
垂放在右侧的手慢慢攥紧,任沉木整理好情绪,回过头冲闵莜安抚地笑笑。
这一下太快了,闵莜还没来得及回身,两人的面颊离得这样近,那点单薄的氧气,在鼻息间流转。
*
为了方便及时了解状况,两人下午都没有回去,下午五时过一点时,医院忽然上来了几个簇拥在一起的人,他们戴着黑色口罩,装扮隐蔽,从过道另一边的专属通道进入,行动太快,闵莜只来得及看见那几人中间的人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狗。
什么?
比熊犬吗?还是博美?
闵莜适才在小憩,被动静吵醒后混混沌沌也没太看清。他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猛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搁任沉木背上去了。
天呐。
闵莜默默移开脑袋,在心中小人跪地道歉。
任沉木感觉后背人动,身体不动转过头,发现闵莜醒了,他这才直起腰身,伸展了一下,温声道,“醒了?”
“嗯......”
闵莜埋头,闵莜玩手指,闵莜不想说话。
算了,闵莜还是说两句吧,
“不好意思啊,刚刚不小心就......是不是很酸?”肯定的吧,嘤。
闵莜抬头,闵莜双手合十,“真的太抱歉了!”
“没事,我才要谢谢你,一直在这儿陪我,辛苦了。”
闵莜摇头,“没呢没呢没......”
还没“没”完,先前的护士又急匆匆从廊道一侧赶来,
“任先生,血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