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渟眯起眼,侧目望向天边泛起的晨曦。
该是这样的。
——
颜笠从内务司回来时,柳曦正围坐在茶炉旁煮着茶。
“来了?”柳曦听见脚步声,放下茶壶笑着问。
颜笠淡淡地应了声:“嗯。”
柳曦偏过头,目色温和地看着颜笠:“方才翁少师来过了,朝铭同他去了尚书堂,身旁没有带任何奴仆。等会下了学,你记得去尚书堂接他回来。”
颜笠刚转变了身份,心思仍有些重,何况她还不想见翁渟。她婉言道:“娘娘,奴婢与殿下不曾见过,殿下怕是不肯跟奴婢走。”
柳曦浅笑道:“无妨,信本宫的话,朝铭会跟着你回来的。”
颜笠没有思绪想那么多,便不推脱:“奴婢记下了。”
柳曦没有问她为何选择明鸾宫,没有问她关于枫栖殿的事,而是说道:“本宫与颜姑娘,仅一面之缘。彼时你虽狼狈,但我知道,姑娘心性如韧竹,难以摧也。所以本宫很欣喜,你能来本宫身边。”
颜笠诧异地抬头,宫中行事谨小慎微,厌恶喜好更是不可擅露,远近亲疏更有说法。柳曦的这一番话,无非给了她最大的底气。
“娘娘偏爱,奴婢喜不自胜。”
“可读过书?”柳曦问道。
“略通一二。”
“那你日后便陪着朝铭温书吧。”柳曦抚眉,“宫中日常琐碎多,本宫常常应接不暇,朝铭的功课上,还望你能多费心。”
颜笠愣了愣,回道:“奴婢遵命。”
“林尧。”柳曦对着门外喊了声,“带颜姑娘去她的房间。”
颜笠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定睛一瞧,大吃一惊。
是那夜不小心说出实情的小公公。
未等她照面寒暄,林尧就先一步招呼:“姑娘,这边请。”
出了正殿,林尧才敢搭讪:“姑娘想必有诸多问题想问。”
颜笠笑着摇了摇头:“林公公会留在明鸾宫,我竟觉得应该如此。我本以为娘娘只是让你留了那一夜,没想到居然是留在了宫中。”
“我回去,内务司和郑公公不会轻易放过我,娘娘也是救了我一命。”
“命运使然,你我二人又在这明鸾宫相见,还成了共事。”颜笠迎着暖阳,浅浅笑着。
林尧沉沉望了她一眼,眸中云雾莫辨,叹了口气:“说是缘分,其实非也。若无娘娘,想来我们也许就居无定所了。”
“为何?”颜笠停下脚步,呆在原地。
林尧笑了下,扯扯颜笠的衣袖,示意她继续往前走。他刻意放低了音量,弯下腰去:“你我为奴仆,不该妄议朝政。可身在京城中,生死由不得自己,看不清的也该看清了。陛下与太后的势力水火不容,如今更是泾渭分明,汇不到一处。娘娘虽从未参与朝堂纷争,但她仍存了心思,尽自己所能多护些陛下的人,多给陛下备条退路。”
“你得罪了郑贤,内务司定会罚你,所以你自然就站到了郑贤的对立面。”颜笠淡淡道。
林尧轻声应道:“姑娘不是糊涂人。”
“那我,该是翁少师了。”
“娘娘何尝不懂姑娘的心思,相互成全罢了。姑娘想要一庇护之所,让翁少师免去后顾之忧,娘娘想要用姑娘拉拢翁少师,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姑娘装作不知道便好。”
颜笠心中生出一疑惑,却隐隐又有答案,她犹犹豫豫地问:“那让我陪在殿下左右,又是为何?”
早春的风吹暖了人的心房,林尧低声笑了下,“娘娘知道姑娘和少师放不下彼此,寻个法子让你们见面。”
闻言,颜笠仿佛生根于地,走不动道。
林尧没有催她,指了指一旁干净的屋子:“姑娘,这便是你的寝居。”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补道:“殿下快下学了,姑娘莫要忘记去尚书堂。”
颜笠回过神来,跟林尧道了谢,便走进屋子中。
雅致错落,比枫栖殿的大些,屋设整整齐齐,配有一桌一椅。
颜笠简单收拾了下,过了偏门直走,就是尚书堂。
齐朝铭的朗朗书声从中传来,翁渟应是教他认字,齐朝铭有模有样地念道:“人……人……人……”
“臣想问问殿下,人性复杂,为何这‘人’字却格外简单?”
默了良久,齐朝铭认真答道:“回少师,父皇与我说过,‘人’要顶天立地,要在世间站得住脚跟,所以才有这一撇一捺。不过少师问我‘人’字为何简单,朝铭想,人活得简单单纯些,才能站得更久些。”
颜笠在外静静地听着,听见翁渟轻轻地笑了声,带着笑意道:“殿下,今日功课所学甚好,可以下学了。”
“多谢少师教诲。”
齐朝铭欢欢喜喜地拉开门,瞧见颜笠诧异的神色,步子顿了顿。
“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来接殿下回宫的。”
听及熟悉的话音,翁渟的笔落在了地上,墨色如梅花一般绽开。
齐朝铭不知所措,回头张望着。
翁渟收拾好笔墨,气定神闲地走出,屈蹲在齐朝铭身侧:“殿下放心,眼前的姑娘,是臣信重之人。”
“少师信任,朝铭便不会辜负。”
齐朝铭一路顺着台阶,疾步朝颜笠跑去。
翁渟的目光追随着齐朝铭小小的身影,直至对上了那双深切泛涌的眼睛。
只过一夜,仿佛千年。
颜笠突然就明白了柳曦那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