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复明,破光无色,皇宫的低洼处建这样一所四进院,篱院宽广得不成样子。
窗淌进白色光亮,线条在地板上密实地织出人形,和床脚,绘成的像被偷光贼掏空。
言雨生直立立地盯着顾怀,周围声象动静造成顾怀外形,一丝一缕的动向,心跟着触动。
高高的,一站站一天的大人,站不住了。
言雨生慌乱地找寻,什么东西,可以寄托这份忧怜?书箱里,整齐码放的书籍突兀出一本卷角的书。
他的书每一页都平角压实,何况是爆出大面积的折痕?
言雨生抽出书本: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世间万物皆是化相。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命由己造”[39]
“念书这种事我也会。”
吴明进来,地板上立刻描绘出新人物,调皮的光跃跃欲试,加入皮影戏。
“倒是你,除了这事还有好多事你能做。”
“你想说什么?”
言雨生将书放回原处,他放慢脚步,走到顾怀床头,面对吴明。
顾怀被言雨生挡着,吴明只能看见那人的衣裳,抬眼即是他满横倦意的眼,不堪:
“是你害的他,你害他困在这里,你该救他,你有办法救他,你却不救他!是谁!”
“给你的毒药。”
所有的话被他说了,言雨生怔愣,没人跟他抢顾怀,呵,所有人抢着要救顾怀,他低过头,放弃直视吴明。
背身,颤巍巍地淡定吐字:
“有病找医生,别在这发狂咬人。”
“他睡着呢。可甜了。”
排除一睡不醒,顾怀的睡相确实很养心,言雨生看着看着浑身打哆嗦,气得青筋暴起,却是强忍着嗓门说话:
“都是你!”
“吵着他了!”
“出去!”
忘了,这人就像垂死之人,获梦侵扰,如此病痛,怕是一惊醒便会一命呜呼般。
言雨生急走,往盆里倒热水,手抖下下一瓢开水,探出手来,倒溢冷水,木质地板上水泱成湖。
水温适宜后,他端去床头。
洋洒的水为湿衣袖着上深色,水渍里的镜像抢了光的饭碗。
言雨生用暖水湿润顾怀干燥的嘴唇,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粒,在婆娑模糊的视线中窥见顾怀,他向完好的人起诉:
“别罚我,你别罚我了、”
水渍浸润木缝被挤压成方形,又汇聚,在足够庞大的时候掉落黑暗,暗地也许有……嘘……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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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房间再乱也很温馨,安姑娘的房间再整洁也少点生活气息。今夜入门,便觉得这房间哪哪都不合适。
她把自己收拾一通,躺在床上睁眼发梦,丫头进来说什么,她只应不语。
“小姐,今日过于晚了,还不知老爷夫人如何责问你。”
“我紧张。”
突然,得梦的人起身脱口而出没由头的话,一蹦一哒,鞋也不套地下地,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瞪着眼左瞧右瞧。
莫非左脸蛋与右脸蛋还不一样了?毛丫头捥着花蓝去看小姐在瞧什么,被小姐拉着与她梳妆。
好事,毛丫头搬出二十几个手饰盒,比小姐还激动。
“我的姑娘,周家五姑娘早四,五年就嫁人了,生的娃都能叫主声姑姑来听,咱们不宜仿她的妆。”
“烦死了,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多大!”
丫头后知后觉,低头着拣眉笔,气鼓鼓地委屈,眼睛溢水就要挂不住了。
“毛丫头,好像姻缘轮到我了。”
丫头闪亮的眼睛,激动地嚎叫:“厉中丞!有种。”
听见这个名字,姑娘从情思中缓劲,拉着丫头坐下,好奇他在忙什么?
丫头苦哈哈,厉烨被一桩醉酒失足溺水的命案拖住了身。
寻常人也就判了,只是死的这人,是位道士,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所拜的佛门中人,替孩子挡灾寄名的干爹,他们要讨个说法。
仵作验身,溺死的人身一处石子擦痕,水草勒痕都不显,可浅层皮肤下布满了紫胀的死血。
“哎。”
安姑娘更惆怅了,以前指望靠这些解闷,活个清醒,现在不想太清醒。
她拿出及笄的衣服,竟套进去了,除了短了和胸闷外,还挺宽松?姑娘双手叠放在胸口,重回床上。
冥想云云瞌睡眼,半梦半醒中解衣。
第二天,又换上男装,而后接连好几天,晚归家。
“嚷嚷,你是不是出去的越来越频繁了?”
丞相夫人捉住偷偷潜回房的女儿。
“笑容是不是也多了?”
夫人推开搭在她肩上手,看女儿一股风流公子气派:
“此刻是灿烂的,下一刻就说不清了。知足吧,闺房关不住你,你爹照样把你同哥哥当初一样关诏狱,关个三年五载。”
“诏狱是什么后花园吗?”
“爹爹这是什么毛病?跪祠堂的事,偏要关牢里去。”
“还不是省钱省人,看守的还忠心,诏狱专治你们的各种毛病。”丞相走了进来。
“爹爹~,别急嘛,这不是寻女婿去了吗?知道您恼我,女儿看上了一个人。”父女俩说秘密。
“太傅?还是带你去看看王爷先。”丞相认识郝眠竹,年少有成的宠臣,只是再好也被人压一头。
“女儿不去,谁要嫁给一个笑面虎。还病恹恹的。他还没醒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笑面虎,王爷害了你什么?不就是我夸他多了,你耳朵起茧子了吗,说怼王爷不就是说怼我。”
“胡说。”
姑娘全名叫万安,因她爱吵闹,母亲叫她“嚷嚷”,父亲要她“喃喃”(细语)。
哥哥们每次外出回来,门口遥遥地就叫着“孃孃万安!”(娘娘万安),小姑娘飞奔而去,与低下身子的哥哥冲撞在一起,被抱着旋转,被重聚的欢愉冲昏了头,那时也不懂他们的意思。
长大了,人人都捧她,跟她说,她会成为宫中万人景仰的娘娘,大家会到万安都要叩头行礼,祝愿万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未出闺阁时,每听到这话都会害羞。偷偷为做这事,做万全准备。
将来会有那么多人景仰她,她可不想被人笑话了去。
十五岁时,还没等到宫里来下聘礼,先等到了“未婚夫”溘逝,哭惨了,爹娘又跟她讲冒头的九王爷不错,又说年幼的皇上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