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不在的日子,太师府。
太傅不停地做着同一种梦。
梦里。
南街,太傅抱着三岁的心儿游玩。
“爹爹。”
人来人往的,突如其来这样一句话,太傅很是惊讶。要知道,并没有人教他叫爹。
心儿耷拉,趴在他肩上,对他耳语。手勾着他的脖子,隔着软绸的袖料,能感受到心儿的温度,温热柔绵。
“爹爹——糖。”
像是困了,要说睡前小秘密,只要一颗糖,心儿会很开心。又软萌可爱的,像是在说没有糖也没关系,心儿最喜欢爹爹。
太傅轻轻拍打着,哄心儿睡着,边往糖水铺走去。
前面一对父女走来,喜乐盈盈。
女孩骑在父亲的肩上,父亲按牢女孩的大腿,双手护着,由着女孩游荡着腿,裙袍起伏不定。
女孩将一口尝过的糖葫芦急匆匆地往父亲的嘴里塞,也不管是不是到嘴了,只顾自己喜乐,而父亲匆忙去迎,却是还没迎到,糖就被女儿提溜走了。父亲憨憨地乐呵,继续路程。
那个仲夏的晚风,飘荡着蜜糖的甜。
“父亲——”
心儿长到五岁,开始明理,相比以前,对太傅的敬爱多于黏人。
太傅想着心儿就要记事了,他也该从父亲,或爹爹的角色中出来。
他对跑向他的心儿说,他将成为心儿的教学老师,心儿应该叫他“师傅”。
五岁的心儿点点头,又摇头,慢半晌来,后点头。
“师傅?”
真听到这声称呼时,反叫他自己愣住了。
他在心里反复应承:是的呀,心儿真棒!
却无法宣之于口一声:“喛!”
树影婆娑,阳光于树叶中来回闪躲,心儿澄清的明眸忽明忽暗,像是知道师傅不及父亲更是不及爹爹亲。
“师傅!”
师傅一叫十几年。
相处的时间越长,彼此间越来越不芥蒂称呼的事。称呼没有止住俩人相近,仍是更加的亲密。
太傅对心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他放下了。
原来称呼什么的不重要。
俩人甚亲,直到将人送走。
长长的官道,深不见底,两侧高耸的红墙更像是拉长了距离。
深宫院门里传来急切的呼唤。
太傅站在起点,转身离开。呼声渐远,变小,朦朦胧胧,却不绝于耳。
乍然。
“心儿叫您呢。您回头看看心儿。”似要哭泣。
太傅止步。
猛地往回跑,可怎么跑也找不着那两堵红墙,那常来的官道,只有无尽的石板路,还带着那可恶的绿苔!可打滑、摔倒了并不痛。急的是,爬起来再找时,眼前的景物又变了。他怎么也找不见那红墙,找不着官道。
明明眼前只有一条路。
他找不回人儿,心如刀绞。
“咚——咚,咚,咚。”
……
“咣!邦邦邦!”
打更声唤醒了太傅。是为丑时。
更夫喊:“天寒地冻!”
太傅的心口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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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清心殿,正厅。
“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心儿身世?”
太傅已经连着几个月忧思难眠,等到秋狝回来,他才问出口。
不是他熬不住,不是他不体谅清儿,只是拖,不是办法。众臣已知晓心儿的存在,那风平浪静就可能只是表面!
就像,太傅不敢忘记清儿的病。尽管清儿伪装得很好,瞒过了一众人,但不可避免哪些个虎视眈眈的老人,就等他、去了……。
一般人作鸟兽散,一盘棋重开,心儿如何接盘。
“师傅觉得呢?”皇上正视眼前来回踱步的太傅,身板僵硬地坐着。
“越快越好。”
太傅意志坚定,如同此刻骤停的步伐。
皇上眼眸暗淡下来,装得理直气壮:“为什么?”
朕想——还可以再等等,等个三年五载……
“皇上有所不知,心儿心性本不在此处,越早掰正越好。”太傅认认真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
恐怕是明眼的人都看出。
皇上想起先前问过心儿的话。
“心儿,为什么不做官?”
“许是我没本事吧。”
“怎么会。”
顾怀笑笑,似乎在说,因为我不喜做事。
风吹过,那笑更明媚,如同风,是自由人,过山过海,扶路人间。
“舅舅舍得?”
皇上双手攥拳,置于腿上,直愣愣地看着太傅。
太傅低下头,不语:要是舍得,我也就不会不敢见他。
兰儿,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犹记病榻床前你的哀语,你的泪眼,与自私。
“哥哥,深宫险恶你我不是不知,本宫没能护好清儿已是一憾,如今,如今,求哥哥带心儿走。本宫——无力护他了,哥哥,求您了,兰儿只求他此生在寻常人家,一生自在常乐。”
而我、又有多无力。
“放心。”
皇上说话将两人拉回现实。
“然儿会长大的。到时,元心还是顾怀,完好如初。”
皇上安慰自己,也用这句话安慰太傅。
他不要想了。母妃,都会好的,是吗?朕宁可相信,皇上意笑,荒谬至极,白纸的心儿会比你我强?他们该从天堂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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