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子,面色一僵,应是不太好闻。
他看向正在一旁矮椅上绣帕子的苏玉。灯火微黄,给他的侧脸渡上了一层暖色,柔开了他冷艳的眉目。
帕子并未绣完,但精巧的绣功已经能让人看出绣的是一只圆滚滚的肥啾。再添数针,肥啾憨态可掬的模样便活灵活现。对方神情认真,一丝不苟。
傅云捏了捏耳垂,不知如何开口。
苏玉放下绣箍和绣针,目光带着询问。
傅云在床上躺着的这些天,从外边一些零碎的对话中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姓张,寡妇,哑巴。
“我想擦下身,能否帮忙准备一桶热水?”短短两句,却让他红了耳朵。
苏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起身就出去了。
灶房里有烧着热水,明火因为没有添柴已经灭了,还有熠熠的火星一明一灭。苏玉试探了一下水温,有些烫,又打了盆冷水。取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复而进了里间。
傅云被他从床上扶了起来,这是卧床多日来,第一次下地。腿部用力牵扯到腰腹,撕扯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胸前和腰腹的刀伤,还有右肩那处钩爪翻出来的皮肉,其他各处擦伤便算不得什么。
虽说他从小在军营中长大,但无人敢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他又不禁去看苏玉。对方额前滑过几缕碎发,被素手扶了一下,露出圆润的耳垂,上头挂着用绿色岫玉做的耳坠。水滴形状,似是山间雨后凝翠,衬的皮肤如温润的羊脂。
苏玉拿了板凳给他坐,帮他褪了中衣,又将他身上的绷带解开。
精壮的上身肌肉线条十分明朗,只是被一条狰狞的伤口破坏了美感,伤口周围略微发红和肿胀,结了一层薄痂。
苏玉打湿帕子细细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才帮他擦拭身体。
帕子很烫,擦过的地方转凉后被风佛过格外的冷,傅云不由自主、很没出息的打了一个寒颤。
随后苏玉便听到他很不要脸的说了句,“小娘子,我疼。”
苏玉面色微微一僵,接着在上药的时候,均匀吐气给他吹着伤口。
傅云垂眸看向苏玉的发顶。金疮药混合着对方发间的香气,冷冽,像是林间淡淡的雪松。那指尖圆润,指腹饱满,沾了药后如冰透的花瓣,随着呼吸滑过敏感的伤口。
傅云双手抓着板凳,屏息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真是要了命。还好没人知道,不然以后她上哪嫁人。
傅云转念:哦,已经嫁过人了。
胸口处莫名的起了酸意,有些羡慕她那早死的丈夫。
重新缠上绷带后,苏玉将他的裤管卷起,如此擦拭了一番。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苏玉指了指裤子,示意他自己换。
傅云呲牙咧嘴的将裤子换上,在伤口即将崩裂的边缘躺回到了床上。
“小娘子,我好了。”
听见他的声音,苏玉进来替他收拾脏衣。
“小娘子。”傅云喊他。“我的东西可还在?”
被追杀时,身上除了一套衣服,一把刀,怀里应该还有一块云纹玉佩。是他作为傅家世子的信物,也是他娘亲予他的遗物。若是丢了或者被有心之人藏起来,想要回西北就更难了。
苏玉掀开床头处的软枕,下方躺着一枚圆形玉佩。
玉佩中间镂空雕出云纹,精细绝妙。其颜色透亮,有青色如群山逶迤的飘花,无需多看就知价值连城。
正是傅云的。
见东西没丢,他面上一喜,这次颇为真心实意。“小娘子,大恩大德,定然没齿难忘!”
苏玉看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撩开额前的碎发,无声说:“睡吧。”
傅云不依他,反而得寸进尺地拽着他衣衫的一角:“明个吃什么?”
苏玉说了一个字。
连续喝了几天粥的傅云神色萎靡,语气哀切:“我想吃肉。”
苏玉眼帘微垂,俯视对方的脸,只说:再议。
每次他这么看人的时候,眼尾斜飞,是上扬的羽翼,也是恣意的笔锋。莫名有种不在人间的置身事外感,像红尘看客,半尘不沾。但又让人无端生出将他拉下神坛,采撷玷污的阴暗心思。
这种人好似天生就该在金瓦红墙的明堂内高坐,不染风雪,俯瞰众生。
傅云压下心中不知名的悸动,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