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侯府上下都知道世子殿下要去阙都与长公主成亲,虽是喜事,却无喜色。
当今谁人不知阙都由杜相一手遮天,太子和长公主都得在其手下苟延残喘。何况长公主自三年前春时害了病,到现今还没出来见人呢。
殿下这一去,就是狼入虎口啊,说不定还没礼成就要先做了鳏夫。
傅云自是不知旁人的看法,他穿着一身黑衣,披着一件黑色滚金云纹边大氅,冷眼看着自己东西被一箱一箱的抬出来。
“这些东西用不上,放回去。”
侍卫得令又往回抬。
老李头问道:“这都是殿下常用的东西,怎地不带?”
傅云说:“我骑马拿几件衣裳就行,带这些怎地去。”
老李头又让人给他装了一盒点心,“山高路远的,殿下带上路上吃。”
傅云从未离过家,郁气自昨日便浮在脸上,多了几分冷意,与这灰蒙蒙般的天一样逼恹压迫。
傅川与江舒雪携一双儿女出来送他,待小孩糯糯叫小叔,傅云才松了神色。
他将小侄女抱起来,“在家好好听爹娘的话,你小叔我指不定就回不来了。”
侄子已上了几年学,自然听得懂,“小叔又说胡话。”
傅云哼了声,“我这是实话实说。”
傅川在一旁交代飞书,叫他事无巨细回报。飞书偷偷瞄了眼世子,再看看侯爷,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傅云上了马,回望自己呆了十多年地方,难免生出几分不舍。
傅川拉住他的马鞭,“昨日给你的路线可记着了?”
傅云点头,“当然。”
傅川说:“出了雁郡十二县,兄长便护不住你了。此行一是为了历练,二是为了傅家,万事小心,留住性命回家。”
傅云鼻头泛酸,“哦。”
傅川继续说:“阙都不比雁郡,凡事多思量,切不可莽撞。见人多带点笑,别到处使你这狗脾气。”
傅云别开脸,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傅川只当他没听进去,“答话。”
“知道了!”傅云不耐似得抽出马鞭,打马就走。
傅川差点被他甩了一鞭子,骂道:“臭小子!”
飞书将糕点塞进嘴里,急忙追上去,“殿下等等我!”
身后还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骑马的侯府侍卫。
马蹄声从长街穿行而过,由远及近。苏玉从窗户的缝隙处看去,果然见傅云骑着一匹通体纯黑、四蹄染白的骏马飞驰出城。
脸上似乎沾了湿痕……是泪?苏玉面上鲜少的有一瞬滞愣。
他想起昨日初见对方的场景,散漫无纪,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浪荡味。明明身居关隘要塞,却是副纨绔模样。
但此刻对方的泪,却在他心间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窗外的冷风刀子般刮过脸,苏玉关上窗拿起桌上的帷帽,“走吧。”
“是。”游稚提刀跟上。
十五日后,淮南临溪地界。
从雁郡十二县往东南方向,天气越走越暖。与西北冷风呼啸、肃杀严寒不同,临州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
“爷,前方再过十五里就能到驿站了。”
飞书在茶水摊处利落下马,一把捞过小桌上的茶碗,喝了个半饱。
傅云面上带着黑色布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额前被碎发遮盖,长发高束。周身气场沉稳,眸光如电,透着宝剑出鞘般的锐利。
他先行上马,“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
飞书应了声,回身拿了个饼,将一锭银子甩给店家,这才上了马,直追而去。
他们一行人都是差不多装扮——一身黑衣,面罩覆脸,骑红棕马上,鞍处还悬着一把长刀。往那一站,气势逼人。
店家接着银子,不敢置信的擦了擦,正常时候就算再摆上一个月也未必能有今天的收入。
“殿下,为何咱们绕路上都还要住在驿站?”飞书追上傅云,开口问道。
傅云自离家后,眉宇间郁气渐深,宛若结了一层冰碴子。之于这个问题,他也想问问兄长,到底是让他隐藏行踪还是拖延时间?
随着天色渐深,驿站出现在视野之中。
傅云一行人进去,却并未有任何人来迎接。厅内桌椅擦拭的光亮,马厩里的马料也是新备的,就连厨房也还有新鲜的菜。
可将里里外外查看一遍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之前走过那么多处驿站,从未遇到过这般情况。
傅云沉吟片刻,“走吧,在外面寻个地方扎营。”
飞书得了令,一行人又退了出去,直到夜色渐深,才寻得一处水源边休憩。
白天有些日光还算暖和,入了夜便是寒气浓重。他们燃上几起火堆,各自围在一处。
飞书从马鞍处的布兜里拿出毛毯给傅云披上,用火烤着在路上顺手捎带的面饼。
傅云用随处捡来的枯枝拨弄着火苗,火光映在他的眼底,似湖面上的粼粼碎金。
他想起西北的凛冬,树木结的冰霜,晶莹剔透如同琼玉般漂亮。起风时,风便像脱缰而去的烈马,横冲直撞,凶猛烈性。
这些放佛就在昨日,自己只要从睡梦中醒来,就能看见窗外茫茫一片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