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轻推身旁熟睡的丈夫,告诉他自己很难受,她想要一杯热水,一碗止痛药,又或者,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拥抱。
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将自己身子弓起,像一只死透了的虾,眼神呆滞地望着半空。
这明明是夫妻间最平常不过的亲密活动,但她却没能从中获得片刻欢愉,反而是痛苦,以及深深的耻辱。
相比于他不爱自己的现实,更难接受的是他居高临下的审判。林媚珠忽然意识到,不管她怎么努力,她永远也无法平等地站在他的身旁。
不需要其他理由,只因为她是林媚珠。
这个名字已经给她打上了烙印,人们一想起林媚珠,就会意味深长地笑道,啊,是她啊。
所有人在提到她的事时,都会先入为主地用批判的口气谈论,即使她可能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也会有人说她企图勾引空气。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林媚珠无力地阖上双眼,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
她也没有多伤心,只是觉得,这日子有些难过。
翌日一大早,一个挎着医箱的身影匆匆走入清晖堂。
杨大夫擦了擦鬓边的热汗,立在内堂等着被召见。他感到有些不安,传口讯的人是沈长风的内侍青松,他当时还未睡醒就被拎上了马车,险些将憋了一夜的尿吓出来。叫得这样急,究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是世子身上的伤加重了?
及至杨大夫把完脉,又细细将沈长风背后的伤查看,心中的大石才缓缓放下,眉间褶皱舒展开来,“世子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脱痂,会比较痒,记得不要挠……”
一抬头,他发现沈长风脸色有些凝重,眼神带着些审视,分明就是不认同的模样。
“我身体,有没有别的问题?”
杨大夫被他看得脚心冒汗,短短几瞬将毕生所学过了遍,道:“成年男子脉来一息四至五至,世子关脉柔和有力,脾胃健康;寸脉不浮不沉,心肺清阳得宣也……”
沈长风打断他,沉吟道:“有没有什么药……”
难道世子觉得伤好得不够快?怕伤好了不美观?他马上补充道:“某这就开些膏药,保证药到疤除。”
沈长风看他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就这?我像是在意这些的人吗?
杨大夫看着沈长风眼底那点乌青,想起如花似玉的世子妃,还有方才脉搏中些微暗示,福至心灵,眉毛一抖大声道:“世子尺脉沉取不绝,气血充盛!肾气固也!”
沈长风脸色稍霁,心道约莫是憋得久了,昨夜才会半盏茶时间就被她抚|弄得缴械投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想起她笨拙却滑腻的指节,沈长风喉头又烧了起来。他举起茶盏,不紧不慢呷了口,貌似无意道:“顺道也给她请个平安脉。”
昨夜他无意中发觉林媚珠手脚有些冰凉,想她约莫是月信来了有气血不足之类的毛病,正巧让人看看。
正在收拾的杨大夫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身边的药童却不明所以,悄声道:“师傅,您不是前天才给世子妃请平安脉吗?”
沈长风干咳两声,杨大夫打了个哈哈,应道:“是是,今个儿过来本就是要请平安脉的。”随后他转头给了徒弟一个爆栗,又道:“不知世子妃尊驾何处?”
左右答道:“世子妃清早去了庄子。”
这些庶务沈长风一向是不管的,便将人打发在偏厅候着。然而等午膳时分,杨大夫苦着一张脸又来了。
原来杨大夫在厅堂等了又等,没见着人,打听了庄子的位置便动身前去找林媚珠,哪知到了庄子却那里的人却说林媚珠回府了。大热天时,他在路上折腾几里路,活像被煎烤了两面的鱼,站在沈长风面前回话时头顶还滋滋冒着热气。
沈长风不解,庄子不算远,她办完事不回府去哪儿了?想起上次她被歹人扣在天香楼的事,沈长风心中一沉,问道:“晨风呢?”
下人回道:“是跟着世子妃一道儿出门的。”
这时廊下传来杂乱的人声,那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恰踩中他的心跳。他一眼便看到晴儿哭肿的双眼,凛然道:“怎么回事?”
紧随其后的晨风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抢先一步。
晴儿扑通一声跪下了,“世子妃不见了!求世子快派人去找!奴婢已经在庄子找了几个时辰,没有半点姑娘的踪迹,庄子的农户说她临走前交代她要走了,再不回来了!”晴儿哭着不住磕头,“昨晚那样……今早起来奴婢就觉得姑娘很不对劲,整个人恹恹的,话也不多说一句……”
“奴婢怕世子妃想不开!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晴儿说得颠三倒四,但沈长风还是很快在她的话里梳理出有用的信息:林媚珠不见了。她并未收到胁迫,是自己离开的。她可能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周遭一切如潮水般退去,眩晕之际,沈长风清楚感觉到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