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一个大染缸,她被按着头溺在斑驳色彩里,涂染成自己都陌生的模样。她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贪慕虚荣、艳俗招摇,活脱脱的红颜祸水。
到现在提起笔,她能写的不过是“一切安好,勿念勿挂。”这是初七外出写信回来的最后一句,但剩下的“不日归”三字她却再无可能写在信上了。
更何况,如果不来京城,就遇不上他了。好像……还是舍不得放下啊。林媚珠没来由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稀疏的雨点飘落,砸在窗棂上,风卷起泥土,带着淡淡的腥味,无端让人觉得烦躁。
晴儿心里叹了口气,问道:“今日这般天气,少夫人还要出门吗?”
还有两日便是林麒官生辰,昨日他来了信儿,准备在天香楼小摆两围,想让林媚珠把把关挑选菜式。
林媚珠本想直接派仆人去,但想着回门的事已经和父母亲失望了,如果这次她不去,陈姨娘怕是会说她忘本。
林媚珠道:“自是要去的,别让弟弟久等了。”
晴儿瘪瘪嘴,想起昨日林麒官对林媚珠的恶劣态度,很是不满,在心里骂了他好几次,腹诽道从来就没见过这样嚣张伸手要钱的人,也就林媚珠性子好没和他计较。
长公主李婕宜离府,沈仲达也外出公务,林媚珠来去自由,出门无需向上请示。天香楼位于闹市,林媚珠不欲铺张招摇,轻装简车便出门了。
冒雨到了天香楼,却得知林麒官有事来不了。想起林麒官送来的信笺上的酒气,林媚珠莫名觉得有些反常,叮嘱酒楼掌柜几句便想离开。
忽然,街上喧闹声四起,街头巷尾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慢慢聚集,朝马车方向围将起来。
“好心人,发发善心吧!”
“老爷夫人,小的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再给多点吧,俺有老有小,这几个铜板不够用啊。”
这些乞儿三五成群,男女皆有,披头散发满身泥污,虽在乞讨,却态度蛮横,行人尤恐避之不及,远远择路而逃。
马夫见状大声呵斥,哪知当头一个乞儿往他身上一撞,就地一滚,哭嚎道:“打人了!官差打人了!”
其余乞儿一听,撒起泼来:“管他是谁,今日你打了我兄弟,休想就这样走了!”
马夫怒发冲冠,眼看着要与这帮地痞动起手来,林媚珠低喝一声:“住手!”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果真与他们动手,就正中他们奸计了,而且对方人多势众,即使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吃不了好。
晴儿看着乞丐发红发烂的脸和在他们头顶舞动的细蚊,只觉得头皮发痒,“他们,他们不会有麻风病吧?要不,要不给他们一些银子吧?”
林媚珠冷哼一声,要讹她的钱?做梦!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她现在什么都没了,所有的底气都是这冷冰冰的银子给的。她若是不愿意,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拿走一个铜板!
现下马车被团团围住,想借马车离开是不可能了。林媚珠迅速扫了一眼四下的商铺,有些怕事的商铺已经挂上中闭的牌子,她看到不远处悬挂的青白旗,道:“将马车弃于原处,我们从后方到酒肆处避避。”
大魏朝实行榷酒制度,只有登记在册的酒肆才有资格酿酒沽酒,酒户常年与官府打交道,他们必定不敢进店闹事。
说着她夺过马车手中马鞭,狠狠甩了过去,马儿吃痛打起长长嘶鸣,双蹄高高扬起,将临近几个乞儿吓散。
林媚珠几人趁机后退,这时小巷里侧一扇后门走出几个人来,一个戴着黑幞头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叫道:“世子妃,快快随小人来!”
随即几名家丁模样的男子鱼贯而出,暂时抵住了那批乞儿的纠缠。
林媚珠等人认出这是天香楼的掌柜丁二,晴儿生怕被那些乞儿追上来,忙牵着林媚珠走近了后门。
林媚珠在听到“世子妃”这声称呼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今日出门所使马车并无王府徽记,晴儿与马夫在人前也只是称呼她为少夫人,这人是如何认出她是世子妃的?
然而身后群情激愤,林媚珠也来不及细想,及到了屋舍下,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直黏滞在身后,像暗处窥视的蛇,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举动。
她谨慎地回头,却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楼上某处雅间,贴着窗缝的人出了一身热汗。从他的角度可以将底下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小妇人身姿玲珑有致,粉白缠枝莲花长袖下的莹白肌肤泛着微光,他的眼睛睁到极致,露出一双奇大的眼白,看她因为惊慌而起伏不断的月匈,看她从丰润红唇呵出的热气,看她行走时窈窕摆动的裙摆……他贪婪地将她的所有细微神情吞入肚子里。
良久,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舔了舔唇,眼白渐渐生出欲望的血丝,“改计划了。”
“我也要尝尝这世子妃是什么滋味。”